第三百七十四章 糾葛(第3/4頁)

“是是是,將軍真是智計多端……”

曹翰猛一擡頭,不禁又驚又奇地道:“楊大人,你怎麽到江州來了。”

楊浩看看無數廢墟、遍地屍體,淡淡地問道:“江州?請問將軍,江州在哪裏?”

曹翰哈哈大笑起來:“楊大人莫非是吃醉了酒不成,身在江州竟然不知江州,哈哈哈,我的楊大人呐,你看清楚,這裏就是江州城啊……”

楊浩的手輕輕垂下,大袖滑落下來,掩住了手中那一卷黃綾,他環顧四周,;黯然說道:“楊某沒有看見江州城,只看見……一座修羅場……”

……

廬山腳下,身上插了好幾枝利箭的奔馬一聲長嘶,終於耗盡了力氣,轟然倒在地上,馬車上一個小和尚險險摔下車去,可是身子只向前一撞,他就立刻連滾帶爬地撲進車廂,帶著哭音喊道:“水月,水月,你怎麽樣了?”

水月一身緇衣,奄奄一息地躺在車廂裏,月白色的僧衣前襟已被鮮血浸染,她胸前蓓蕾上插了一枝利箭,箭矢入肉半尺,壁宿手忙腳亂,想要伸手去拔,卻又不敢,抱著水月,只有放聲大哭。

車子一角,是靜心庵寶月女尼的屍首,她被人從後頸斜斜一道避下,直劃至左肋下,肋骨都斷了三根,內臟從傷口處溢了出來,看著怵目驚心。

壁宿也是血染僧袍,左大腿上還插著一枝斷箭,右胸前被利器劃開一道口子,看那車棚上密密匝匝插的都是箭矢,也不知他是怎樣殺出重圍的。

靜水月睜開無神的杏眼,看著壁宿淚流滿面的樣子,嘴角輕輕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她吃力地擡起手,輕輕地為壁宿擦去眼淚,緩緩地搖頭,壁宿點點頭,止住了悲聲,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

壁宿沒有隨崔大郎一行人上路,本來是想帶著靜水月在宋軍過江後偷偷渡過長江往少華山去的,不料宋軍過江後,采石磯一線因為爭奪浮橋,雙方大戰不休,壁宿想帶著靜水月自別的地方覓條小船過江,結果唐將杜真的殘部逃來當塗城,把宋軍也引來了。當時壁宿剛剛回城,見機的早,立即帶著水月從南城門逃了出去,這才逃過了一劫。

眼見宋軍不敬神佛,連寺廟也燒,和尚也殺,水月卻擔心起她情同母女的師傅來,壁宿對心上人的要求自然不會拒絕,明知這一去是自投戰場,還是義無反顧地帶著她回來了。二人回到金陵,苦勸寶月女尼離開,寶月惦忘著庵中上下,卻是不肯離開,壁宿無奈之下,只得把她強行拖走,又將一路所見告知庵中眾尼,讓她們各自逃命,盡量避往各處深山寺院,說完也不管她們肯不肯聽,便立即逃離了金陵城。

這時各路宋軍正往金陵方向趕來,無論是向北還是向西都不可能了,若是向東,那離他的目的地就越來越遠了,壁宿只得一路向南,避開宋軍攻擊路線,輾轉到了江州。他本打算在這裏找條船過江,不想陰差陽錯地一頭鉆進了死地,江州守將封鎖所有水陸出入通道,堅守城池意欲與宋決戰,把他們三人也困在了城中,直到曹翰屠城,這才於亂軍中殺開一條血路,逃到了廬山腳下。

“水月,你不要死,你答應過我,要聽我念一輩子經的,要陪著我、要陪著我,我敲鐘,你燒齋,再生兩個小和尚,水月……”

壁宿哭得熱淚縱橫,水月吃力地擡起手,在自己的胸口指了一指,又緩緩指向壁宿,沾著鮮血的手指指在壁宿心口,喃喃地念了一句什麽,沒有聲音,只能看到她的嘴唇翕動著,然後,她的手指無力地向下慢慢滑落,那雙歉然、不舍、愛戀的眼睛,癡癡地看著他……

手臂一沉,忽地懸落,那雙溫柔的眼睛也永遠地閉上了,壁宿大慟,哀叫一聲道:“水月……”

泣聲如深山猿啼,久久回蕩……

……

佛曰: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摩柯枷葉問:如何能為離於愛者?

佛曰: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而法相宛然,即為離於愛者。

摩柯枷葉問:世間多孽緣,如何能渡?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變萬物皆不變,心不動萬物皆不動。

摩柯枷葉問:此非易事。

佛曰: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摩柯枷葉問:何為?

佛曰: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壁宿從山上下來,默默地念誦著經文,一步一步走到了長江邊上,搭上一般北向的客船。滾滾長江水,滔滔東流。壁宿一身破舊的僧衣,但是形容肅穆,寶相莊嚴,年紀雖輕,看在船上客商眼中卻不敢小覷,他默默立在船頭,一臉和光同塵氣象,少有人能看得出他深埋眼底的一抹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