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行行復行行

路上許多行人,都對鄧秀兒這支出殯的隊伍指指點點,他們的臉上一片冷漠,有好奇、有譏誚、有唾罵,卻看不出一點同情的意味。

鄧祖揚是個好人,從來不見他做過什麽貪贓枉法的事情,可是那些為非作歹的人是他的家人,而他是泗洲的父母官,所有的怨恨最終便只能落在他的頭上。當他走到百姓中間噓寒問暖時,他們什麽都不會對他說;當他和民工們一起在壩上勞作的時候,他們可以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但是心中的怨恨卻只會愈積愈深,當他自盡身亡的時候,這種怨恨才無所保留地呈現出來。

鄧秀兒不去看旁人的臉色,也不去聽他們的言語,她只是小心地捧著盛放父母雙親靈牌的托盤,一步步癡癡行走在泗洲街頭,心兒仿仿徨徨,若無所依。幾天之前,她還是尊貴的知府千金,任誰見了她都要畢恭畢敬,如今她只能這樣承受著別人的譏笑和唾罵,身在炎炎烈日下,心如浸玄冰地窖。

忽然,嘈雜聲變輕了,鄧秀兒若有所覺,擡頭看時,發現那些圍觀的百姓態度似乎恭謹了許多,鄧秀兒唇邊泛起一絲自嘲的笑意:“他們還會對我、對一個無辜的逝者有些敬意麽?”

眸光一轉,忽地定在路邊一個人身上,鄧秀兒這才恍然,楊浩一身官衣,肅然立在路邊,正向出殯的隊伍微揖施禮,那些百姓的敬畏不是對含冤自盡的爹爹而發,而是對這個他們未必認識,但是穿著一身官袍的官兒而發,他們敬畏的只是那身官衣所代表的權力,僅僅如此。

楊浩目不斜視地拱揖施禮,恭送鄧祖揚的出殯隊伍路過,他不知道為什麽隊伍裏有三具棺槨,可是眼下分明不是好奇詢問的時候,他只有肅立一旁,送鄧知府一程。鄧知府是個糊塗官,他想造福一方,其結果卻是害了一方百姓,但是他的為人品性無疑還是令人敬重的,當得起一拜。

鄧秀兒看到楊浩,仇恨的怒火頓時湧上心頭。她知道今日欽差一行人就要離開泗洲,本想著安葬了父母雙親便追上去,伺機尋他們復仇,她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沒想過自己要如何才能殺掉楊浩程羽這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仇恨在心頭燃燒,她只是本能地想要追隨著他們,他們就像一支火把,而她就是一只飛蛾,只有義無反顧地撲去,哪怕粉身碎骨。

為此,她準備了三具棺槨,第三具棺木中,盛放的是她的衣飾,她今日給自己立下了衣冠冢,今日之後,就沒再當自己是一個活著的人。可是她萬沒想到,在出殯的當口兒楊浩居然會出現,他還假仁義假義地在那兒拱揖相送。

結合她曾經聽到的程羽、程德玄與楊浩的那番對話,再加上父親血濺當場時楊浩詭異的身影,鄧秀兒已固執地認定他和程羽、程德玄就是策劃害死父親的兇手,而今兇手就在眼前,一股怒火瞬間升騰而起,鄧秀兒覺得手中捧著的一對靈牌就像燒紅了的炭一般炙手。

楊浩拱手候著出殯隊伍過去,不想卻看到一雙麻布的繡鞋到了他的面前,目光微微一擡,就看到了自那細細腰間垂下來的孝帶,目光飛快地往上一移,便是鄧秀兒一雙淚盈於睫的眸子。

一身孝的鄧秀兒,就像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蓮。

楊浩不忍看她,目光一垂道:“鄧姑娘,節哀。”

目光這一低,楊浩這才看清鄧秀兒手中捧著的竟是一對靈牌,其中一塊赫然就是劉夫人的,不由駭然道:“劉夫人……夫人怎麽會……怎麽會?”

楊浩的這一切反應,看在先入為主,滿是疑鄰盜斧心理的鄧秀兒眼中,都成了心虛做作,她心頭愈加仇恨,她強抑憤怒,泣聲說道:“家母……因為心傷家父之死,悲傷過度,懸梁……自盡了……”

楊浩聽了不禁為之黯然,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鄧秀兒悲慟難訴,嬌軀顫抖,手中托盤一晃,兩只靈牌竟然滑落到地上,楊浩一見連忙俯身去撿,鄧秀兒也慌忙彎腰去拾靈牌,可是一見楊浩低頭,露出了後項,心頭突地騰起一股殺意,手指一碰,觸及懷中那柄鋒利的剪刀,鄧秀兒倏地從懷中摸出那把剪刀,把牙根一咬,便向楊浩後頸狠狠刺去。

“官人小心!”

吳娃兒和唐焰焰因為是一身彩衣,楊浩沒有讓她們下車,二人都在車中坐著,卻也掀開了窗簾往這裏看著,忽見鄧秀兒摸出一件利刃,咬牙切齒刺向楊浩,二人不由大驚,吳娃兒失聲叫了出來,唐焰焰則跳下車子,飛身向她撲去。

鄧秀兒身軀一動,腳下便有所動作,正彎腰撿拾靈牌的楊浩已有所警覺,待吳娃兒的聲音傳入耳中,楊浩就地側身一閃,鄧秀兒手中鋒利的剪刀貼著他的臉頰刺了下去,劃破了他的官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