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送行

幾位大人在碼頭上站定,彼此謙讓一番,便公推趙普出面講話。爵和官是不同的兩個概念,論官職,現場以趙普為尊,身為百官之長,官這一階級上,已經沒有人能比他更高了。趙普機敏多智,但書讀的並不多,論起掉書袋的本事,比起在場許多兩榜進士出身的官員要遜色很多,說出來的話自然也就談不上字字珠璣,不過為官多年,這種即興發言對他來說卻是駕輕就熟。

趙普說完了便請欽使魏王向趕來相送的官員們致辭感謝,魏王趙德昭向皇叔趙光義揖了一禮,這才上前說話,他的話顯然是事先準備好的,字斟句酌,語聲鏗鏘,眾官員頻頻頷首,對這位初次亮相的魏王大為贊賞。

楊浩對這種官面文章素來不感興趣,說的再如何花團錦簇,終究是表面文章,只不過從這上面,至少能看得出一個人的談吐、文才、思慮的周詳程度,如果是他人捉刀代筆,那就什麽都看不出來了,百官做聚精會神狀,恐怕不是作戲就是想趁此機會考量一下這個有可能成為儲君的皇子,對他多了解一些。

而即便是出於第二個目的,楊浩同樣懶得理會。因為他心裏清楚地知道,宋國第二任皇帝是站在一旁的那個晉王趙光義,而非趙德昭。這歷史能改變麽?誰去改變它?

大概就這幾年功夫,趙匡胤就要死了,至於到底怎麽死的,在後人的眼中是一樁查無實據的疑案,楊浩做不到拋家舍業,像得了失心瘋似的跑去見趙匡胤,神神道道的預言他親愛的兄弟要謀殺他,然後被大發雷霆的趙匡胤把他幹掉。

直接去趙匡胤面前扮神棍是不可能的,同時他也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年的哪一天,發生了“斧影搖紅”的歷史疑案,只記得趙匡胤駕崩的那一天晚上開封大雪,他就算每逢下雪天就跑到皇宮門口去義務站崗,也不能阻止趙光義入宮。

何況,就算趙二謀殺趙大是個事實,和他有甚麽關系呢?他的地位、前程,不會因為這起政變遭受什麽影響。趙匡胤只是他比較欣賞的一位帝王,雖說這位帝王現在從歷史的故紙堆裏爬出來,從一個符號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但是他對這位不久前還對他醞釀殺機的皇帝並沒有什麽情意。

誰做皇帝,誰是正統,在儒學浸淫多年的士子們眼中或許是件不得了的大事,為此而赴死那是大道公義、那是浩氣長存。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得個青史留名,死得其所。但是在楊浩這樣一個有著現代思維的人來說,他沒有那種‘偉大’的覺悟。

老趙家這兩兄弟誰坐天下關我鳥事?以殺身之禍去險涉皇帝家事,得不償失。作為一個現代人,他沒有那種什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君理念,他的身體要受時代的限囿,但是他的思想是自由的,沒有受到這個時代的種種理念束縛,如果讓他在這位皇帝和自己的安危之間做一個選擇,他會理所當然地選擇自己。做人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在他的心中,既沒有這種責任、也沒有這種義務。

然而這一來,他今後就必須得面對一件現實,他得向趙光義稱臣,而這個人,卻是他已論及婚嫁的女人移情別戀的對象。這個人沒有用強行搶,談不上奪妻之恨,可是這樣就不覺得別扭麽?

這個時代的人,或許覺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深莫非王臣,這天下的一切都是天子的,包括女人,那些被做皇帝的強索了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妻子縱然心中不願,其實潛意識裏還是能夠接受這種事實的,但楊浩本不屬於這個時代,他無法坦然面對,盡管這是唐家羨於趙光義的權勢而主動巴結。

曾與他耳鬢廝磨、兩心相許的那個女人有一天會成為皇貴妃,他無法向這個女人躬身稱臣,那腰杆兒彎下去,他也就完全喪失了自我,徹底地變成了這個時代的一個男人。今天看到百官雲集,忽然勾起了他的這件心事,深埋心底的痛重又浮現出來,無心應喧囂,不如歸去……

“或許,我該功成身退,掛印歸田。但是現在還不行,官家把我羈縻於朝廷,本有束縛監視的用意,他是不會答應的。也許,我也要等待那個冬天,等著漫天大雪飛降的時刻。那一天,改變了他的命運、改變了他們的命運、改變了大宋的國運,還是那一天,也將改變我的命運……”

楊浩仰起臉來,以一種“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心態喃喃自語道:“那一場漫天大雪啊……”

……

“楊院長在說甚麽?登船啦。”旁邊程羽一扯他的衣袖,奇怪地看著他道。

“嗯?啊!”楊浩清醒過來,定睛一看,只見百官拱揖之下,魏王趙德昭頻頻招手,正向船上行去,一眾從屬尾隨其後,忙向程羽謙笑致謝,隨著人流向船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