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地獄、天使

楊浩曾經試過兩頓不吃飯是什麽滋味,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雖然有點餓。但他以前從未試過三頓不吃飯是什麽感覺,而現在,整整三天時間,每頓飯都只是和範老四、劉世軒三人共喝一頭盔稀粥,胃裏始終不曾被食物添滿過,他感覺自己的眼睛都綠了。

饑餓還只是其一,枯燥的、一望無際的荒原給人的精神折磨更加叫人無法忍受。三天來,不管他走出多少裏路,縱目望去,所見到的情景與他剛剛踏進這片不毛之地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以致叫人有種很沮喪的感覺:似乎這三天來,根本就不曾走出多遠的路。

楊浩記得前世的時候,曾經看到雜志上提過一種最殘酷的施刑方法,那種方法既不是老虎凳辣椒水,也不是燒紅的鐵釬,蘸水的皮鞭,而是一間保持絕對安靜的房子,把人丟在這樣的房間裏不聞不問,不出幾日,這個人就會精神崩潰,面對詢問再也沒有任何秘密可以保留。

楊浩一直不能理解那種折磨到底有什麽可怕,現在他隱約有些明白了,這種一成不變的荒漠景像,與那絕對沒有半點聲音的禁閉室有什麽區別?它們都能把人的意志徹底摧毀,叫人有種寧肯放棄一切躺在那兒等死的沖動。

他們現在走的是一個“匚”字形,他們繞了一個大圈,現在要回到起點方向,然後繼續往西南走,光是走這種冤枉路,就夠叫人沮喪的了。還有饑餓、絕望,天空中一顆炎炎的烈日。見鬼了,不但四周的景象似乎總是一成不變的,那顆熾烈的太陽似乎也總是懸掛在同一個位置,炙烤著他們身上的每一滴水分。

盡管他們離開森林的時候已經把所有盛水的器具都裝滿了,並且再三告誡百姓要節約用水,但是很多百姓根本不懂事情的嚴重性,才三天的功夫,許多人身上已經沒有半滴水。除了少數有遠行經驗的人忍著饑渴攢下了一些飲水,其他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等著軍人每日給他分發一點活命水。天氣熱,他們噴出的鼻息更熱,喉嚨裏好像要著起火來。

三天下來,所有的人都只是木然地看著前方,機械地隨著別人的步伐往前走,有人倒下時,哪怕是他的親人也無力去扶一把。有人趁夜逃走了,但是逃走的人只有死的更快,大隊人馬說不定走到哪兒時,就會看到沙土地上有一具被太陽迅速曬成的幹屍,這具已經無法辨清面目的幹癟屍體,一天之前還是他們隊伍中的一員。

士兵們現在和普通的百姓沒有什麽區別,能扔掉的負重之物已經全都被他們扔掉了,包括甲胄,唯一讓人欣慰的是,他們畢竟是在戰場上打過滾的戰士,他們還能保持建制、聽從命令,這才維持著這支隊伍沒有全面崩潰。

毒辣的太陽落山了,可徐徐吹來的風還是一片熱浪,人們有氣無力地躺在沙土地上,搖晃著只剩下一滴水的皮囊,卻不舍得舔上一舔,誰知道明天能不能找到水源呢,現在每個人都知道水的珍貴了。

他們走的是一條古河道,泥土下面泛起的堿性把這裏變成了一片不毛之地,堿性的沙土隨風左右擴散,千百年下來,把這左右原本就不多的草木戈壁都變成了沙土地,連生命力最頑強的野草都沒有幾棵。古河道上,有一些不知多少年前的老樹倒臥在地上,顯示著這裏曾經有過的活力。

糧食,是士兵除了刀槍之外唯一沒有拋棄的東西,現在楊浩已經實行了軍事管制,糧食一概由士兵保管,統一取用,每天熬煮出來的稀飯,不管官兵將士還是平民百姓,每人都是一碗,它能勉強吊著人的性命,不會讓人死掉,但是這一碗粥落肚,卻能勾起人更大的饑火,讓人饑餓的想要吃人。

程德玄原本總是帶著一臉陰鷲的笑意,等著看楊浩的笑話,可是現在他連仇恨的力氣都沒有了。隊伍一停下來,他就一頭仆倒在地,喘息著,節省著自己每一分體力。現在連最盼著楊浩失敗的他,都期盼著能早一天走出去。他不怕死,可他沒想到這種折磨竟比死更令人痛苦。

左側一片地域稍低,地上零落地長著一些蘆葦,蘆葦現在也是幹的,一點就能著。有些人正在掘著蘆葦,底下的沙土有些濕氣兒,那些蘆葦的根莖說不定還能吃呢。

分散開來覓食歇息的百姓發現了一泡渾濁的泥水,不大的水泡子,兩丈方圓,水本來也不渾濁,被他們合身撲進去一番扭打爭奪,便成了泥湯子。可就是這泥湯子,在他們眼裏仍是最珍貴的東西,他們繼續廝打,直到士兵們亮出刀劍幹預,這才平息了一場為了活命發生的毆鬥。

那泡汙水很快就被他們寶貝似的分掉了,剛剛聞訊趕來的其他百姓絕望地癱坐在那兒,一個三旬上下的憨厚漢子陪著最小心的笑臉,向人乞求著哪怕是一滴水,他說他的娃還不到一歲,孩他娘沒了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