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各有胸懷

丁府,三進九重的一個大院兒,第三進三套院落與丁浩的住處相距不過裏許,但這裏卻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走進來。

不到這裏,不知丁家富貴。這裏墻上的每一塊磚,房上的每一片瓦、堂下的每一根立柱、腳下的每一方石,無不精雕細琢,巧用功夫,無論房舍建築,還是院落中的花木池石,錯落有致,盡顯大氣和雍容。

內府侍婢蘭兒得了雁管事的吩咐,把他引進了後宅,走曲苑繞回廊、跨石橋穿小亭,直趨後宅最深處,最後停在一處肅穆華貴的院落。這裏就連門扉、窗欞,都是用昂貴的金絲楠木打造的,花木疏朗,紅欄朱瓦,盡被圈在高高的院墻之內,看上去竟有一種侯門似海的感覺。

“這位姐姐,老爺在哪裏?”丁浩客氣地問了一句。

蘭兒白了他一眼,眼中帶著鄙視和厭惡,不屑地道:“老爺剛剛午睡,你就在這兒候著吧。老爺醒了,自會有人喚你進去。”說罷一拂衣袖揚長而去。

丁浩一呆,旋即怒氣陡生,你既要午睡,喚來我做甚麽?

他雙眉一振,轉身便走,隱在墻角暗處的一雙眼睛不由一亮,不料丁浩走到月亮門處卻忽地站住,只見他仰臉望天,嘴唇微動,也不知在喃喃自語些什麽,過了半晌,竟然轉過身來,一步步走回廊下,氣定神閑地住那兒一站,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輕松的笑意。

墻角那雙眼睛微微露出詫異之色,略一思忖,便悄悄地消失了。

丁浩在廊下這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兩腳都站得酸了,就在這時,裏面有人咳嗽了一聲,丁老爺起來了。

丁庭訓一醒,在外屋侍候的丫環便端了痰盂茶盞進去,請老爺漱口更衣,一番忙碌,丁庭訓著衣出來,向丫環問道:“你去看看,那丁……丁浩來了麽?若是到了,喚他進來見我。”

“是!”那小婢應了一聲,打開房門一瞧,正見丁浩站在廊下,便抿嘴兒一笑,說道:“阿呆,老爺叫你進來呢。”

丁浩聽了吐口濁氣,舉步向門內走去。

一進門,就見丁庭訓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椅上,臉上平靜如水,可是一雙眼睛卻帶著些異樣的目光看著他,神情有些復雜。

“丁浩……見過老爺!”丁浩遲疑了一下,舉步上前,向這個第一次正面面對,卻與自己這具身體有著父子血緣的丁家老爺叉手施禮。

“罷了,站著回話。”聲音平淡中帶著威嚴。

“是!”丁浩往旁邊一立,不卑不亢,目不斜視。

丁庭訓睃著他的舉動,眼角微微一跳,隨即便稍稍耷下,緩緩地說道:“丁浩啊,此次往廣原運糧,你一路出謀劃策,出力甚巨。大小姐已經把經過跟老夫說了,老夫很是欣慰。”

“老爺誇獎,這都是大小姐主持大局,丁浩奔走效力而已。若不是這許多年來,老爺經營西北,廣交人脈,也不會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丁庭訓嘴角牽動了一下算是表示笑意:“你輔佐小姐有功,理應獎賞,不知你想要什麽樣的賞賜?若是想在丁家擔個差使,老夫就提拔你做個管事;若是你想自立門戶,那老夫就賜你千貫銀錢,再辟一處宅子、兩三畝地給你,兩者任選其一,不知……你要甚麽?”

丁庭訓說完,不動聲色地看著丁浩。

丁浩微微躬身,鎮定地道:“老爺,丁浩不要老爺賞的錢物,也不要老爺提拔的管事,丁浩只想向老爺求一樣東西。”

“喔?”丁庭訓捋著胡須的手停住,深深地注視了丁浩一眼,問道:“甚麽東西?”

“家母的賣身契!”

丁庭訓的腰板兒一下子挺了起來,隨即他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慢慢坐了回去:“楊氏的賣身契?嗯……你要她的賣身契,是何用意?”

丁浩微躬的腰杆兒漸漸挺直,眉宇之間一片肅然:“丁浩想給母親掙一個清清白白的身份,以盡人子之道,如此而已,並無甚麽用意。”

在宋以前,家仆就是家奴,是家主的私有財產,雖然若是做出杖殺奴婢一類的事情官府仍要究辦,比如大唐著名的女冠名妓魚玄機打死了丫環,同樣也是重罪。不過除了殺傷人命這樣的大事,家主對奴仆的處置權非常廣泛。

而且即便杖殺奴婢,一般也是大城大阜的官府才會去管,山野鄉村,大家大族只依宗法就可隨意處治犯了族規的人,更別提豪門大戶打死奴婢了。只要沒人告發,民不舉,官不究,官府才懶得計較。豪門大族在地方上的勢力如同土皇上,真要打死個奴婢,又有誰敢去告發?所以家奴實際上是連人身保障都沒有的。

到了宋朝,朝廷已有明令頒布,聘用的奴仆,是傭而非奴。傭是職業,身份雖也低賤,卻和奴完全不同。傭比奴擁有更大的人身權利,可以合則來不合則去,只要你有本事,可以科舉、可以做官,並不計較你為仆的經歷。傭雖然還是和現代的受雇傭者無法相比,不過比起以前的家奴已是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