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清水鎮

南船北馬,北方運輸自然以車馬為主。其實牛車的載重量更大,但是速度太慢,因此長途運輸少有用牛車的。大宋產馬地區不多,馬匹軍用尚且嚴重不足,民間也沒有那麽多的馬匹,因此長途販運多以騾子和驢為主要運輸畜力。

丁家倉促之間要湊齊兩百車米糧、兩百輛車子和拉腳的騾馬,以及上千號押運的民壯,居然硬是被他們一夜之間便辦到了,僅此一舉,足可以看出丁家在霸州的人脈和勢力有多麽龐大。

不過倉促間湊出來的車子固然是什麽型號、原本做什麽用處的車都有,騾馬也是什麽樣的都有,臊豬兒薛良運氣不好,趕著一輛驢拉著的掛角車,偏那車還是裝過大糞的,雖說沖刷的很幹凈,難免還是有點異味,弄得他坐在車轅上,用遮口巾裹著面,還把臉揪的跟包子似的。

尤其是見到丁浩趕著一掛由兩匹毛發油光鋥亮的大騾子拉著的大車,風風光光的走在前面,有時候丁大小姐還從馬上下來,到他車上去坐一會兒,臊豬兒就不免暗自感慨:“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以貌取人,丁大小姐也不能免俗啊。其實……俺的車把式比阿呆老到哇,大小姐咋就不上俺的車捏?”

丁浩是丁家的人,這是不爭的事實,丁家許多下人都知道,盡管他們在丁老爺面前諱莫如深。丁玉落自然也覺得這個與自己有著血緣關系的男人比起其他人來要親近得多,尤其是這種家族生死存亡的時候,誰只是純粹利益的結合,遠近親疏一目了然。

就像柳十一的遠房侄子,因為柳十一的關系也在丁家當差,平常堂叔家裏有點大事小情,他都不遺余力的去幫忙,逢年過節時去送禮探望的次數比他的親兒子還殷勤。柳十一兩相比較,總覺得自己那懶兒子沒出息,對老子也不夠親熱,於是不免大發牢騷。

他的婆娘便用擀面杖指著他鼻子便是一通臭罵:“你這個瞎了眼的老東西,你那遠房侄兒孝敬你,是覺得你對他有用,你以為人家真是把你當爹孝順了?可你兒子不同,別看自打成了親,還不及你那侄兒上門勤快,可你現在當著外院管事,他是你兒子;你不當外院管事,他還是你兒子;只要你是他爹,他就不能不管你,你那八杆子打不著的侄兒成麽?”於是柳十一就屁也不放一個了。

丁玉落也是如此,累了、倦了、心力交瘁的時候,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軟弱,可是又不能不歇歇,唯一能讓她不做掩飾的放松下來的地方,就是丁浩駕的那掛大車了。

丁玉落騎在馬上時,就像一個英氣勃勃的男人,她乘著駿馬,繞著整個車隊不停地打轉,鼓舞士氣、處理一些因倉促上路準備不周的問題、安排探馬不斷探查前方道路,隨時與柳十一、陳鋒、楊夜三個管事商量修訂行進路線,好像精力充沛的永遠都使不完似的。

可她下了馬坐在丁浩那輛馬車上時,卻疲憊的連手指頭都不想擡一下。也只有坐在她身邊的丁浩,才能看到她眼底深處的惶急和焦灼,還有疲憊不堪的模樣。丁浩在停車休息的時候把糧垛子挪動了一下,堆出一個半人深的能讓人倚靠的地方,既擋風又容易休息,還不致讓人看到倚在那兒的人臉上的疲憊。這些舉動雖然細微,丁玉落卻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心理上對他也就更親近了。

此刻,她正坐在丁浩身邊時,身子倚在糧米垛子上,兩條大腿岔開,懶洋洋地把身子癱在車板上,就像一個粗俗的漢子,完全看不出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如今也只有在丁浩面前,她才能如此放松。

“大小姐,你不要太著急,我聽馮大掌鞭說,如果咱們按這個速度趕路,趕到廣原時頂多遲三天,幸虧大少爺提前那麽久出發,總算給咱們緩出了時間。”

馮大掌鞭是葉家車行聽說丁家有難,借給他們的一個車把式。葉家車行是西北地區最大的車行,運人販貨傳遞書信,什麽活計都接。新春佳節,葉家車行大部分的人都放了大假,得過了元宵節才回來,馮大掌鞭沒有家人,就住在車行裏,走南闖北經驗豐富,去廣原更是識途老馬,所以就被請了來。

丁玉落振作了一下精神,緩緩蜷起自覺姿勢有些不雅的雙腿,輕輕嘆息一聲道:“這我知道,我擔心的是,那夥賊人會不會卷土重來,繼續打咱們的主意。這一路路途遙遠,要是出點什麽事把行程耽擱久了,那糧食運到了也來不及了。再說,我現在以重賞激勵大家輪番休息徹夜趕路,行程雖然快了,可是很難持久的,馮大掌鞭走慣了長途,趕著車都能瞌睡休息,別看他年紀大了,這樣的辛苦卻是承受得起的,可這些民夫車夫,大多都是臨時拼湊來的,再走兩天就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