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昏官圖(第2/2頁)

官員們平素縱然談不上愛民如子,見此慘狀也大多生起側隱之心,偏是他指手劃腳,高談闊論,令人為之側目。若有個高他兩品三品的官員,此時呵斥他一番,也就叫他滾進艙裏了事了。奈何這左右都是品級與他差不多的官兒,旁人縱然不滿,也只冷冷睨他一眼,懶得與他生起糾葛,無端結仇。這華椋對旁人的目光渾然不覺,猶自東張西望。

忽然,他驚喜地叫了一聲,一只手緊緊拉住旁邊另一個官員的衣袖,身子半探出船舷,另一只手向前指去,對那同僚道:“李兄,你看到了麽,你看那水面的塔尖,那是望湖塔,哈哈,我終於認出來了。當初,我奉部堂所命,到這一帶稽查帳冊戶口,曾經登過此塔,是以記得十分清楚。沒錯,這就是望湖塔,嘖嘖嘖,那塔雖只三層,卻也不矮,如今竟只見塔尖,實在是……”

與他站在一塊兒的那位李兄已經被四周官吏們冷淡鄙視的目光看得坐立不安,他勉強笑道:“啊,華兄啊,船頭風大,兄弟感到有些不適,咱們……還是到船艙裏去歇息一下吧。”

華椋正在興頭上,哪裏肯走,忙拉住他道:“噯,李兄此言差矣,如此洪水,百十年難得一遇,你長這麽大,可見過這等壯觀景象麽?機會難得,再瞧瞧,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人畜漂流,浮屍蔽水,這等慘烈的模樣看到了他的嘴裏,居然成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壯觀景象,一些年長的老吏不由勃然變色,看這等“風景”居然看的興致勃勃,這人枉披了一張人皮,可長了一副人心肚腸麽?

可是大家都沒有說話,就算實在按捺不住想要駁斥他幾句的人也沒有說話,因為他們忽然發現後面已經站了三個人:輔國公、夏侍郎、俞禦使。

周圍人的反應很快被那華椋感覺到了,急一轉身,看見三位大人沉著臉站在那兒,華椋和那李主事慌忙施禮:“卑職見過大人!”嘴裏說著,那華椋似也覺得自己方才有些失言,眼珠咕嚕嚕轉著,想要扮出一副悲戚憐憫的樣子來,又不好讓嘴臉的轉變太過突兀。

夏潯瞪著他,徐徐說道:“本國公在遼東時,隆冬季節,有一日曾逢大雪,本國公微服街頭,尋訪街市,恐有民家因雪大壓塌屋舍,無處棲身。行至一處酒館兒,恰見內中坐有三人,燙著酒、吃著菜,飲賞雪景!”

四下官員包括隨船仆役人等都悄悄聚攏過來,那華椋不明白國公為何突然講起了故事,眨眨眼,忙也做聚精匯神狀。

夏潯道:“那三位酒客,乃是一位秀才、一個縣令,還有一個富紳。眼見大雪彌天漫天,甚是壯觀,那秀才詩興大發,便提議各吟一言,湊成一首詩句。秀才先說,便道:‘大雪紛紛落下!’”

旁邊聽他講故事的官兒們,哪怕是八九品的小官,也都是舉人一類的人物,飽讀詩書,一聽這般平庸的詩句,不由暗自竊笑:“聽說國公為了倡興遼東文教之風,對遼東秀才的錄取放開了限制,果然如此,這位遼東秀才所吟詩句,比我這裏鄉間私塾的學童娃兒所言也高明不到哪裏去!”

夏潯道:“那縣令便向天上拱了拱手,恭維道:‘此乃皇家氣象!’那富家翁一看秀才好興致,縣太爺也開心,便趕緊巴結湊趣說:‘下上三年何妨?’”

夏潯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又道:“街頭正有一個農人穿著單薄的冬衣,袖著雙手匆匆經過,聽見這人所吟,便站住腳步,接了一句詩,你猜,他接的是什麽?”

李主事愕然道:“一個農夫,能吟得出什麽詩句?”

夏潯一本正經地道:“錯了,大錯特錯!這三人所吟詩句,平平無奇,全靠這農夫收尾一句點睛,整首詩才頓生靈氣!”

華椋驚奇地道:“只不知這農夫所吟詩句是什麽?”

夏潯瞪著他道:“這農夫說:‘放你娘的狗屁!’”

華椋的臉騰地一下就變成了茄子色兒,羞得幾乎無地自容。

夏潯冷冷地一掃眾官吏,沉聲道:“諸君,你我奉旨振災,不是施舍幾粒浪米,扮百姓們的再生父母來的!民脂民膏,取之於民,你我吃穿用度,盡皆取之於用,百姓們才是你我的衣食父母!這番賑災,咱們心裏要揣著百姓,想百姓之所想,憂百姓之所憂,做事要用心,更不可寒了百姓的心!”

夏潯說罷拂袖而去。

夏原吉寒著臉對華椋道:“你可以回家了,朝廷用不起你這樣的人!”

華椋面如灰土,雙膝一軟,便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