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潛流洶湧

今天是洪武三十五年最後一次大朝會。

要過年了,哪怕是那些年老體衰平日無需上朝的老臣子們也都來了,過年總要拜拜君父的。文武百官濟濟一堂,朱棣顯得興致很高,今天沒有議太多的公事,主要就是君臣敘話聯絡感情,那架勢有點像現代的元旦坐談會,只是畢竟君臣有別,形式上比較嚴謹。

不過,表面的一團和氣之下,其實還是暗暗孕育著緊張氣氛的,因為已經有消息傳出來,轉過年變成永樂元年,皇上就要要對各個衙門開刀了。也就是說,大部分職位都要動一動了,哪怕是皇帝想用的人,也要重新任命,一朝天子一朝臣,並不見得全都換成新人,但是必要的形式要走:你是我用的人,而不是前朝留給我的人。

這個步驟其實官員們早就心中有數,朱棣剛進南京的時候,當時的形勢只能是求穩,舊臣不但盡量留用,而且大多留任原職。經過這半年多的磨合,誰用著得心應手,誰人平庸或能幹,皇帝心裏已經有了自己的一本帳,做出調整是必然的。

不過盡管大家都知道這一天必定到來,關乎自己的仕途前程,還是不免為之緊張。有人關心還有沒有官做,有人關心要換個什麽官做,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而且,朱高熾和朱高煦的爭嫡已經漸趨明朗,趁著這個機會,他們也勢必要往重要的衙門裏安插自己人,不知朱棣對兩個兒子的暗中較勁全無所知,還是在他搖擺不定的心態裏,就是想看看兩個兒子的才能本領,他沒有對兩個兒子采取任何約束,這令得靜水之下,暗潮更加洶湧。

早朝一散,夏潯漫步出了金鑾殿,黃真黃禦使就快步追了上來。

朝堂上,官員們打聲招呼、問候一聲,有時就能看出許多問題來,甚至代表著一個風向。今日早朝一散,內閣幾位大學士身前,便圍滿了文武官員。

皇帝新官上任三把火,六部九卿的地位都不穩當,但是他剛剛確立並提拔起來的內閣成員基本上是不可能會動的,也只有他們,才有可能知道皇帝準備動哪些衙門,所以這幾個內閣大學士就炙手可熱起來。

最悠閑的就是勛戚了,他們有爵祿在身,在朝中沒有常職,這種時候,任你朝中怎麽動蕩,也不關他們的事,所以這些人的步姿最是從容安詳。

黃真其實也想往大學士們身邊擠,奈何他那身子骨兒擠不過人家,一轉眼看見夏潯,他就奔著夏潯來了。

他是少數幾個知道夏潯和內閣首輔解縉相交莫逆的人之一。

解縉和夏潯,屬於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交情。兩人平素全無往來,解縉不會刻意地接近夏潯,夏潯也不會特別的予以拉攏,但是真有事時,兩個人卻能很默契地互相照應。別人的關系是越走越近,他們兩個是天天一起喝酒關系依舊如此;十年不逢一面,依舊不會淡漠,骨子裏,兩個人都是性情恬淡的主兒。

黃真琢磨,走走夏潯的路線,如果夏潯肯幫忙,只要他在解縉面前提一句,於自己就有莫大的好處,於是就燒起了夏潯的冷灶:“國公,你說下官虧不虧啊!在都察院打熬了一輩子,歷洪武朝、建文朝、到了如今這永樂朝,也算三朝元老了吧?可是下官一直坐冷板凳啊。下官做事兢兢業業,任勞任怨……”

夏潯瞟了他一眼,黃真略微有些尷尬,壓低聲音解釋道:“那次去濟南……咳咳,國公面前,下官不敢說假話,確實……下官確實是有點自暴自棄,琢磨著這一趟下去,以後還是不受人待見,得受用時且受用,這個……荒唐了一些,荒唐了一些。不過……自那以後都察院幾任長官更叠頻繁,下官覺得還是能老有所為的,所以做事確實十分認真啊。”

黃真牢騷滿腹地道:“國公,都察院裏下官的歲數算是比較大的,可是接連幾樁大案,下官都有參與,陳大人辦案性子又急,下官沒日沒夜地熬,有時就住在都察院裏,一連幾天不著家啊,結果呢,到了年底,都察院的考課、吏部的考功,下官都是中等偏下。

要是別人真比下官做事勤奮,下官也無話可說。可那得了優等考評的都是些什麽人呐?事情沒見他們做多少,話說的比誰都漂亮,好像事情全是他做的一般。再不然就是溜須拍馬,奉迎上官,提著厚禮深更半夜鉆本司上官的角門子、投貼子去吏部官員的門房,像個三孫子似的點頭哈腰……”

黃真說的咬牙切齒,夏潯拍拍他的肩膀,喚道:“老黃啊!”

“啊?”

“能幹的不如會說的,會說的不如會吹的,會吹的不如會挖門盜洞的。這種事兒,過去有、現在有、將來還有。幹活的時候被推在前頭、論功行賞的時候被擠在後面,這事兒少見麽?你在都察院熬了一輩子,始終不見出頭之日,不就差在這上面了麽?攤上個明事理想做事的主官,或許不會虧待了你,要不然……你都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了,還想不開?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