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天下有好名者

夏潯來到錦衣衛都指揮使司,正見到指揮僉事羅克敵。

羅克敵很清閑,他本以為新帝登基之後,錦衣衛很快就可以借削藩之事重新崛起,奈何削藩大業一直掌握在黃子澄、方孝孺等人手中,這幾個儒生對錦衣衛根本就不待見,只有他們需要打打下手、揩揩屁股、或者有些下作手段實在不屑為之的時候,才偶爾用一用錦衣衛,比如這一次他們就琢磨出一首狗屁不通的童謠來,吩咐錦衣衛進行傳唱。

不過羅克敵並沒有感到沮喪,錦衣衛最艱難的時候他都熬過來了,還在乎眼前的小小挫折嗎?這麽多年的錘煉,羅克敵的性格早已磨練得極為堅忍。他的父親是錦衣衛最早的創建人之一,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已投身錦衣衛,這一生從此與錦衣衛牢牢地綁在一起。

榮,共榮;辱,共辱。

他唯一的理想和信念,就是在他有生之年,讓他和他的父親父子兩代人為之奮鬥的事業:錦衣衛,能夠重新崛起。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他一直在準備,他堅信,這個機會一定會來。

直到燕王進京,他的希望終於破滅了。

諸王之中,唯一可以對皇帝具有威懾的,就是燕王。燕王居然出昏招,自己進京送死來了。一進南京城,燕王就是籠中之鳥,皇帝只要一道詔令,兩個獄卒就能隨意擺布燕王。燕王如果這般輕易地死去,那朝廷削藩就容易多了。

雖說寧王朱權也領兵多年,同樣對朝廷具有一定的威懾性,可是朱權遠在遼東啊,遼北兵馬,全靠車拉馬馱的從關內輸運給養,只要北平落入朝廷之手,掐斷了寧王的糧道,寧王縱有百萬虎賁之士,也要不戰而潰,根本不是朝廷的對手。

所以,只要燕王一死,也就意味著朝廷削藩可輕易為之,再無重大阻礙。這也就意味著,錦衣衛再沒有重新崛起的可能了。他能繼承父親的事業,為了錦衣衛的振興而付出一生,其中不乏許多對錦衣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的支持,如果在自己有生之年不能有所作為,那麽他把這份責任再交出去的時候,錦衣衛還有復起的可能嗎?

羅僉事一向好茶,極少飲酒。夏潯進房的時候,卻見到羅僉事正在喝酒,爐上正煮著水,桌上卻擺著酒,羅僉事冠玉般的臉龐已經帶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微微有些酒氣。

看到夏潯進來,他捏著酒杯,只淡淡地問了一句話:“為什麽不把我給你準備好的投名狀交出去,取信於燕王?”

“因為不需要!”

夏潯在他面前盤膝坐下,從容說道:“大人,卑職到北平,發現燕王如今已是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這個時候,卑職若是主動投靠他,如此冒失的舉動,必然會惹他疑心。”

羅克敵舉杯一飲而盡,瞪起微醺的雙眼又道:“你身邊那個幼女,是燕王送的?”

夏潯毫不驚訝,他早知道蕭千月既然看見,一定會稟報羅僉事的。夏潯從容地笑了笑答道:“是,燕王對卑職確有拉攏之意。只是,燕王如今的處境已是大廈將傾,天下人人都看得出來,他也不指望靠些財帛女子,就能讓卑職為他賣命,只是希望能賄賂卑職,讓卑職對他少些為難,替他說他幾句好話也就是了。

卑職遵大人囑咐,燕王贈以財帛女子時概不推辭。收受他的好處,讓他安心,覺得我的存在對他是有益無害的,建立比較親近的關系,也就足夠了。燕王目前沒有反意,想要找他的把柄,很難。卑職以為,強而為之,不如靜觀其變。”

羅克敵目中微微露出欣賞之色,贊道:“很好,逆而難取,則順而待變,逆順自如,方為不敗之道。你果然沒有叫我失望,大事交給你去做,是對的。”

夏潯欠身道:“大人誇獎,卑職只想追隨大人,做一番大事業,重現我錦衣衛榮光罷了。”

羅克敵黯然一嘆,說道:“可惜……我們沒有甚麽大事可做了,天不佑我,燕王他居然突出昏招……”

羅克敵微微扭身,出神地看著壁上他最為珍惜的那幅《錦衣隨帝出輿圖》,凝望了許久,才悵然嘆息一聲,回過頭來,又道:“你回來後,隨燕王去過孝陵?燕王哭祭先帝,沒有旁的情形吧?”

夏潯微微蹙起眉頭道:“是,燕王只是赴孝陵哭祭先帝,問題是,燕王祭悼之辭,慷慨激烈,悲憤莫名,卑職覺得,他這番不計後果的發泄,恐怕要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羅克敵默然一笑,沉聲道:“他只要來了,那就是殺身之禍。在孝陵上說些甚麽,或者什麽都不說,又有什麽區別?他說了什麽慷慨激昂的話了?”

夏潯便把燕王哭陵的經過仔細敘述了一遍,燕王的原話半白半文,夏潯也無法一一記得清楚,只將大意對羅克敵說了一遍,羅克敵雙手按膝,靜靜地聽著,待夏潯說完,羅克敵的眉頭也輕輕地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