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溪上何人品玉簫

正值盛夏,太陽像火爐般烘烤著山東青州府的大地。前幾天剛剛下過一場豪雨,雲河鎮裏的低窪處有很多積水,可是在烈日的肆虐之下,雨水很快就曬幹了,積水之後的地面濕潤泥濘,再受烈日一曬,便裂開卷起一塊塊巴掌大小的土皮,光著腚的娃娃們赤著雙腳在裏邊跑來跑去,把土皮一塊塊揭起來,當瓦片摞起來過家家用。

天氣太熱,除了這些興致勃勃的小孩子,其他人都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除非要下地,否則都在門前屋後的陰涼地兒裏乘涼避暑,路上沒有幾個行人。就算是濃蔭如蓋的大柳樹在這鬼天氣裏也是一樣無精打采的,柳枝毫無生氣地耷拉著,只有藏在樹叢中的知了沒完沒了地聒噪,叫得人昏昏欲睡。

到了黃昏時候,燥熱的感覺才漸漸散去。夕陽西下,余暉似霧,放眼望去一片煙紅,雲河鎮照月灣一帶此時尤其顯得清涼一些,因為這裏有彌河支流形成的一個水灣,大約有五六畝的面積,灣中遍植荷花,四下裏盡是柳樹和桑葚樹,是個消暑納涼的所在。

不過村裏人可不敢到這兒來避暑納涼,因為這兒是青州楊家的別業私產。水灣裏荷花長得很旺盛,滿灣的荷葉一片碧綠,遠遠的有一葉小舟正行於其間,小舟過處,荷葉迎之避開,一縷簫音清如梵唱,隨著那分開的荷葉逸向四面八方。

暮歸的老農負著雙手佝僂著身子,手中牽一截繩頭,慢吞吞地從遠處田埂上走過,繩子拖著一條瘦骨嶙峋的老牛,牛脊上坐著一個梳著沖天辮的小娃娃,小娃娃正自得其樂地玩著爺爺的鬥笠。更遠處,車輪大的紅日已經半沒於天涯。

此情此景,如詩如畫。

聽到簫音,老漢向水灣這邊張望了一眼。湖上碧荷叢叢,小船完全隱在荷花叢中,只能隱約看見一位身著素白色輕袍,頭戴平定四方巾的年輕公子坐在船頭怡然吹簫,在他身旁還有一位撐著油紙傘的美人兒,一襲春衫,輕腰欲折,只可惜她是面朝那位公子站立的,無法看見她的模樣,只見到一頭青絲,挽個慵懶的美人髻,烏鴉鴉的秀發上斜插一枝步搖,襯得秀頸頎長,身段兒說不盡的風流,惹人無限遐思。

一看這副模樣,老漢就曉得這是楊家主人攜家眷從青州府到鄉下來避暑了。老漢是個本分老實的農夫,見人家船上有女眷,再看未免失禮,這豪門大戶可不是他這鄉野村夫招惹得起的,老漢忙低了頭,加快腳步往前趕,不遠處,鎮子上空已飄起了一道道炊煙。

清音梵唱般的簫聲方停,婉轉嬌媚的菱歌又起,天邊那輪紅日便在這簫與歌的轉換間漸漸沒於地平線下。

今天的確是楊家主人到鄉下別莊避暑遊玩來了。楊家的主人姓楊名旭,字文軒,今年剛及弱冠。

楊家在青州本來只算得一個中等殷實的人家,四年前楊家老主人楊炳坤病逝的時候,把興步維艱的家當一股腦兒交到了他年僅十六歲的獨生子楊旭手中。旁人都以為楊家要從此敗落了,楊旭接手家業的頭一年確也沒有顯出什麽本事來,漫說是開拓,就是守成也嫌不足。

可是誰知從第二年起,這楊旭便有如神助一般,不管是經商種地養馬開礦,簡直是無往而不利,家中迅速置辦起了店鋪、作坊、田地、馬場……財富像滾雪團一般暴增,如今已躋身青州十大豪門之列了。

三年孝期剛過,楊文軒楊公子又參加府學,一舉考中了諸生(秀才),有了功名在身,又有一份偌大的家業,楊旭公子馬上就成了青州府最炙手可熱的未婚青年,也不知有多少縉紳人家眼巴巴地盯著他,想把這位楊公子招為自己的女婿,媒人蜂擁上門,把楊家的門檻都踏平了。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可惜了,楊府肖管事卻對媒人們說:“抱歉的很,我家少爺自幼便由老爺作主,在應天府老家那邊訂下一門親事了,我家少爺早晚是要回鄉成親的,正所謂富不易妻,貴不易交,易號再娶的事,我家少爺是不做的,諸位一番好意,老肖代少爺謝過了,抱歉,抱歉……”

既然名草有主,此事自然休提。可也怪,這位楊家少爺已至弱冠之年,又已功成名就,說起來也到了成家的年齡了。如今三年守孝之期已過,再無任何障礙,可是卻從不見他張羅著回鄉娶親,甚至對應天府老家有些什麽親人都諱莫如深。除了打理自家生意之外,這位楊公子便與三五知交好友到處浪蕩,遊戲風塵,騎快馬、喝烈酒,逛最高档的青樓,找最漂亮的女人,一年工夫下來就博了個尋花問柳的壞名聲。

楊文軒雖然在外面風流倜儻,卻從來不往家裏領女人,如今他攜女子到自家別莊避暑,這還是頭一回,顯見這個女子是極討他的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