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狹路相逢

黃河渡口清丘全線封鎖,等候衛夫人南子過河。南來北往的客旅行商只得在碼頭上停靠等待,碼頭上清理出相當大的一塊地方,周圍站滿了護兵,遠處貨車擁擠不堪,人們擠在一起,靠著貨車遮擋沿河下來呼嘯的北風,一邊彼此攀談。

人群中,一個葛衣少年四下看看,然後向旁邊一個四旬上下的行商笑問道:“大叔,渡口怎麽禁止通行了,發生了什麽事?”

那人正眉飛色舞地與夥伴侃著昨日在犬丘城的一場艷遇,被人打斷頗有些不耐煩,不過他回頭看了一眼,見這少年雖是一身粗布葛衣,但眉清目秀十分俊俏,而且氣度舉止頗為不凡,這才收起輕慢之心,答道:“小兄弟還不知道嗎?衛國君夫人南子正要從此處過河,回宋國探親呢,人家是貴人,總得待君夫人過了河,咱們才能上路。”

那少年恍然道:“原來如此,多謝大叔相告。”

既知不是出了什麽狀況禁止過河,那少年才放下心來,他在人群中往碼頭前面擠了擠,望著遠處奔湧磅礴的黃河水,長長地籲了口氣。旁邊兩個船夫正在聊天:“噯,你聽說了嗎,吳人打進楚國去了?”

旁邊人一呸了一聲道:“這算什麽消息?吳人打進楚國半年多了,占了多處城池,也不見楚國出兵,嘿!主少國疑,新君才11歲,不濟事啊。堂堂楚國,數十萬雄兵,被人欺上家門,倒是吳國掩余、燭庸領兵相抗,實在叫人好笑。”

那船夫笑道:“你這已是什麽時候的消息了?我剛剛使船自下遊過來,聽見行商說,掩余燭庸已經兵敗不知逃向哪裏去了,吳人趁勝追擊,如今已經打過柏舉,兵發雲夢澤了。”

那少年聽了清秀的眉宇間露出一絲淡淡的憂慮,他舉目向黃河對岸看去,嘴角又不禁露出一絲微笑:“他呀,兵發吳國,駭得姬光只敢以刺客迎戰,掩余燭庸怎能與他相比,我的郎君是蓋世英雄,雖說掩余燭庸一敗,對他頗為不利。但是以他的本領,明年三月,一定能打回吳國去。”

河口寒風浩蕩,吹得他的袍袂抖擻不已,可是想起了那個人,他的心頭卻湧起一股暖流,絲毫不覺天氣之寒冷。眺望著黃河對岸,他的唇角溢出一抹甜蜜的笑意,在心底裏輕聲呼喚:“我千裏迢迢趕來,很快就要見到你了。季孫家的女兒不願嫁給國君,可以逃之夭夭,你的搖光有了心愛的郎君,又豈會輸給了她,沒有勇氣逃家來尋你?今後,人家陪著你,一同征戰沙場,一同復國伐吳,你可開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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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忌帶著四名侍衛,扮成普通行商,一路南下,過黃河,渡漢水、長江,進入楚境。他離開衛國的時候,寒風呼嘯,雪花漫天,但是越往南走,天氣越暖和,進入楚境後,基本已不必穿著厚重的棉衣。這裏的山水風光也與北方不同,衛國的湖泊表層已經結上了薄薄的一層冰,而這裏仍是碧水蕩漾,草綠花紅。

位於長江流域的楚國與中原諸國不同,無論是官職的設置、文化的特點還是歷史發展。遠在上古黃帝時代,長江流域的文明發展就領先於中原,他們還最先發明了煉制金屬的辦法,但是在逐鹿一戰,黃帝、炎帝與少昊等族聯手,打敗了當時最強大的蚩尤部落,他們被迫南退到楚國一帶,成為了周人口中所稱的南蠻。

當然,在楚人眼中,比他們處於更南方的人或者長江流域原本的土人,才是南蠻。蠻人,也是分等級的。楚人祭祀火神祝融,祭拜東夷大禹,以鳳為圖騰,就連穿衣、座次的習慣也與周人不同,周人以左為卑,而楚人以左為尊。楚人的宰相名為令尹,也與周人官職不同。

因此,楚人被周人視為南蠻異類,什麽買櫝還珠啊,刻舟求劍啊,畫蛇添足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這些傻瓜故事都被安排在楚人頭上,楚人因此被周人編排得傻兮兮的。

但是語言上的勝利和岐視,卻不能影響甚麽,楚國第一任君主熊繹,受封為楚國之君時只是一位子爵,與宋國一開國就是一等公爵實是天壤之別,而且他的所謂領土也大多是未經開辟的荒野大澤,遍布不甘馴服的當地野人,真正能受他控制的地盤不過是方圓百裏的彈丸之地,貧窮到貢奉周天子的禮物只能是濾酒的苞茅和做箭杆的棘枝等野生之物。在中原諸侯之中,他更是毫無地位,每當諸侯朝覲周天子時,同樣是一方諸侯的楚君只能在宴席外面跑腿打雜,照看爐火,與賤役無異。

但是就是這樣一位小國寡君,不斷開疆拓土,疆域不斷擴大,成為雄霸天下的超級大國和整個中原的心腹大患,楚君熊通時開始擅稱武王,從一個小小子爵直接晉升為與周天子平起平坐的王爵,開創了諸侯冒稱王爵的先河,唯因楚國兵強馬壯,天下諸侯也未見把他怎麽樣。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正式文書、公開場合,堅決不稱其為王,仍稱楚子,以此自欺,無視楚王對周天子的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