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險象環生

南子寢宮,仍是一男一女。

不同的是,一身青袍的公子朝已經被南子支開,站在那兒的換成了穿著一身寺人服飾卻絲毫不掩其英姿的慶忌。衛夫人南子坐在床上,正襟危坐,一襲素白的家居袍服,宛如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蓮花,冰清玉潔不可侵犯。

“慶忌此來的用意,公子朝方才已經說過了。君夫人的擔憂固然不無道理,然而養虎雖可為患,眼下的危局更要解決。至於以後的事……相信以夫人的智慧和公子朝的心機,應對齊豹、北宮喜總要比應付一個公孟縶要容易的多。權分兩家,勝過一家,何況齊豹和北宮喜未必毫無嫌隙。”

南子面噙冷意,冷冷說道:“你不用說了,內中利害,我已考慮的非常清楚,我不會答應同你合謀做這行同叛逆的事的。”

“哦?既然如此,君夫人又何必遣出公子朝,單獨與我交談?”

南子盈盈起身,飄然走到他的面前。慶忌身材修偉,南子身高只到他的肩頭,走到他近前來,南子便需仰起螓首方能說話,可是她臉上仍然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高傲。

“寡人單獨留下你,是因為有些話不方便讓我堂兄知道……”

她睨著慶忌,冷冷地說道:“子朝自有他的野心,當我看不出來嗎?齊豹、北宮喜則欲作困獸之鬥以求生路。而你,則利用子朝求利、齊、禇、北宮三人避害的心思,巧言令色蠱惑他們,所欲達到的還不是你個人利益?”

“楚國伍員卑劣無恥、恩將仇報,為一己私利,在鄭國蠱惑權臣謀反作亂,垂敗垂成,反葬送了太子建的性命,這就是你慶忌前車之鑒。你們這些亡國公子、失意武士,念念不忘的是昔日榮華富貴,念念不忘的是你們個人恩怨,為了這些,你們什麽人不能犧牲?什麽人不能成為你們利用的工具?

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成了你們心安理得謀殺收留、招納你們的恩人、成了你們將他國萬千生靈當成祭牲的憑仗。說什麽孝道公義,道貌岸然,你們這些自命公義的男兒大丈夫,都是狼心狗肺、混賬透頂的貨色。”

“你說的對!”慶忌神色平靜,毫不激動:“曾幾何時,我也對這種人憎惡之極,然而等我到了那種生死兩難的境地,我才明白做一個忘己為公的道德君子有多難。人有親疏,義有大小。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首先是為他自己而活,為了他的親人、友人而活。

當今天下諸侯,誰不是為了他一家一姓?誰都把周天子、把天下掛在嘴上,可是誰肯真的考慮過他們?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舍棄小我,成全大我了?當姬光弑君的時候,誰來為我主持公義?當我亡奔天下的時候,收留拒納,誰不為的是自己考慮?

我並不嗜殺,但是有人威脅到我的生存和利益時,我也不會坐以待斃。如果現在有人一箭射來,我已躲閃不及,旁邊站著的是我愛我敬的親人友人,我寧可挨這一箭,也不會使他人擋箭,但是如果是與我毫不相幹的外人,我不介意把他拉過來做盾牌,如果這人本來對我也沒懷好心,我更加不會猶豫。如果身旁是無辜弱小,我或會動了慈悲之心,但那樣為的也是自己良心得安,不用扯上天下大義。

自己生不如死,還在那裏妄談仁義?夫人母國襄公,昔年倡講仁義,結果是成為天下笑柄。伯夷叔齊講仁義,結果是成為他們不肯稱臣效忠的周室手中一件號召天下人效忠的工具。他們逃到首陽山不食周粟,生前周室屢次三番派人探看監視,又大肆宣揚他們的義舉,仁義周室,用心何其歹毒?此舉分明就是要把他們架在這仁義高台上騎虎難下,逼著他們全節赴死。待到他們死了,周天子也放心了。死掉人的,只剩下義了,和活人再沒有利害沖突,於是他們謙遜讓國、忠教節烈了;於是他們成了千古大賢,被周室推崇贊佩,為例代君王贊頌了,何其悲也!

倉稟實而後知禮節,衣食足而後知榮辱。當我朝不保夕,苦苦掙紮的時候,我做不到伯夷、叔齊餓死不食周粟的氣節。我做不到宋襄公半渡不擊,以德服人的氣節。我,慶忌,只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而已。犧牲自己,只為成就天下人酒後閑談中的一份感動?犧牲我自己和追隨我的數萬血性男兒,只為身後之名成為別人利用的一件工具?我沒有那麽偉大的情操,如果我把自己框在‘天下公義’這個殺人不見血的名譽圈子裏,我現在就可以去死了。別和我講什麽天下大義,那天下大義,等我成為掌控天下的人時,再去考慮吧。”

南子被他一番話說的怔住了,慶忌又道:“如今君夫人有所求,我亦有所求,互惠互利,僅此而已。我並非要對衛侯不利,我幫你們對付的是公孟縶,而公孟縶,對衛侯何嘗不是包藏禍心,只為把持大權,做那君後之君?這一點,相信君夫人看得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