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家國一理

宴罷,展獲與孔丘把臂回到房中,吩咐侍婢煮茶,兩人對面坐下,展獲搖頭苦笑。孔丘看了眼這位知交好友,明知故問地道:“展兄何故苦笑?”

展獲嘆道:“我小看了慶忌公子。”

孔丘微微笑道:“此話怎講?”

展獲沉思片刻,才緩緩道:“我早聽說慶忌乃吳國第一勇士,素受吳王僚的寵愛,在吳國公卿士子們中間也享有威名,只是……他畢竟未及弱冠之年,有一身武力,又有智慧,嘿,擁有這份心機……或許他真能成就大事也未可知?”

孔丘目光一閃,打個哈哈道:“慶忌何來心機?我看他性情剛猛,行事不計後果,席上斬殺白府家人就是一例,如此行為,正是少年勇士本性呀。”

展獲撚著胡子,不悅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仲尼,我知你性情耿直,但並非一介不通世故的腐儒,你我相交莫逆,在我面前何必遮掩心事呢,慶忌公子所為,你看不出他的用意麽?”

孔丘避而不答,反問道:“如此說來,展兄該是季孫大人所遣,並非出於故人之情才趕來漆城相迎的了?”

展獲點了點頭,思忖片刻道:“仲尼,不瞞你說,慶忌遇刺,兵敗逃亡,假道魯國還衛的消息傳到都城後,當時都城上下並未在意,正因為此,才造成了現在有些措手不及。”

“既然起初並不在意,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蓋因此後不久,陽虎向季孫大人獻了一計……”

“陽虎?”孔丘一聽頓時沉下臉來。展獲是知道他和陽虎之間的那點過節的,不禁曬然一笑。

說起陽虎與孔丘之間的過節,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孔丘年輕,有點愛慕虛榮,或者也可以說成學業有成的年輕人喜歡在大眾面前表現自己,所以非常向往上流社會的生活。

有一次季孫氏大擺酒宴邀請各家貴族赴宴,孔丘雖然家道中落,不過也算是一個破落貴族,虎死不倒架兒,自覺也夠資格參加,便趕去赴宴。當時正是季氏家奴陽虎在門口迎客,一瞧他那寒酸樣兒,便把他攔在了門外,孔丘不服,與他理論,反被陽虎當眾一番奚落,臊得孔丘滿面通紅地轉身走了。此事已是快20年前的舊事了,不想他還記在心裏。

展獲繼續道:“陽虎力勸季孫大人攘助慶忌,他說此舉一則可以傳播魯國仁義之名於諸侯之間;二則慶忌一旦復國,魯國與之有恩,總好過有闔閭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強鄰,再者……”

展大夫頓了頓,下面的理由涉及魯國三大權臣的內部矛盾,雖說他和孔丘是至交好友,畢竟此事涉及朝堂,而孔丘對季孫氏和陽虎素沒什麽好感,又是一介布衣,有些核心機密不便讓他知道。

展獲吞下後半句話,又道:“只是叔孫、孟孫兩家對此強烈反對,不贊成因為慶忌而結怨於吳,季孫大人雖是當朝執政,但是叔孫、孟孫與季孫三位一體,向來同進同退。季孫大人不便撇開其他兩大世家獨斷專行,於是派遣為兄到漆城截住慶忌公子,暫在此小住,等候都城裏三位家主統一意見再說。”

孔丘笑了笑,說道:“於是你以私誼迎他,朝中若決意用慶忌,便延請他去都城,如果不用慶忌,便可送其離國,這樣一來進可攻退可守,把主動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吳國方面也找不出魯國的不是來,可謂滴水不漏了。

可惜慶忌公子似乎窺破了你的本意,他先發制人,趁白家騷擾之機斬人立威,樹旗揚名,看似魯莽,實則卻是一步好棋。他的名號一亮出去,你本來不是魯國行人(行人,外交大使),也變相的成了行人。

吳國知道他在這裏,當然要行書討人,那時再送他走,在列國諸侯眼中,分明是我魯國怕了吳國,這就成了有傷國體的大事。朝中決定如何對待慶忌時,這一點是斷不能不予考慮的。”

展獲苦笑道:“正是。”

孔丘默然片刻,笑了笑道:“若不用慶忌,無魯國無害。若用慶忌,其中的利與害還很難說,但是欲求利,必有害,利害自來就是相生相連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展兄何必煩惱呢,這事還是交給執政大人去頭痛吧。”

展獲苦笑道:“罷了,想也無用,我這便修書一封,令人馬上送至都城。仲尼,你且寬坐飲茶,咱們二人久別重逢,還有許多話說。”

※※※

慶忌回到自己居處,只在裏邊打了個轉兒,等展大夫一離開,便立即出來,先去探望自己的士卒。兩百兵丁已在左右房舍中住下,成府中家丁拿來米糧菜蔬,士卒們借灶煮飯,此時已吃過了飯,一見公子來了,紛紛起身相迎。

慶忌探視一番,獨自回到庭中,左兵衛梁虎子便悄悄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