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做戲

大雁塔頂,楊帆和寧珂曾對坐飲酒的所在,盧賓之負手站在窗口,任由長空吹來的風,把他的衣袂吹得獵獵飛揚。

他喜歡站在這樣的高處,站在這裏,可以把棋盤似的長安城包括那座恢宏壯觀的宮城一覽無余,所以近來他常到這裏,一個人站在這裏靜靜地思考,每當他站在這裏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和亡兄盧賓宓融為一體了。

盧賓之一直很崇拜他的大哥,他並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少年時候他和哥哥盧賓宓一樣聰穎,只是當他漸漸懂事,知道家族所有的一切將來都要由他大哥繼承,他就開始駕鷹牽犬,嬉於學業了。

這並非出於沮喪或妒忌,他對他的兄長非常崇拜,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相信有兄長在,家族的任何問題都能解決,不需要他為家族再做什麽,所以他放縱自己,耽於享樂。

而現在,他必須要振作起來,繼續兄長的遺志。所以,報仇絕非他唯一的目的,也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因為他知道亡兄念念不忘的是什麽,亡兄最希望的是讓盧家站到七宗五姓之首的位置上去。

所以,到長安這麽久,他從未試圖對楊家或楊家采取什麽措施,殺死楊帆只是他此來捎帶著的一個目的。他的目標非常長遠,就像他站在這裏所看到的,很遠很遠……

兩腮無肉的青袍中年人慢慢地爬到了最高一層,在進入盧賓之所在的塔頂前,他站住了,站在那裏努力調勻呼吸,直到覺得呼吸再無一絲急促,這才輕輕走進去。

盧賓之沒有回頭,但他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他眯著眼望著眼前那張巨大的“棋盤”,望著“棋盤”之上的蕓蕓眾生,悠然問道:“事情辦妥了?”

青袍人恭謹地垂手道:“是,屬下安排了人,通過很巧妙的方式,已經和他拉上了關系,依著公子吩咐,不曾向他透露任何目的,目前只求接近並取得他的信任。”

“很好!”

盧賓之微笑了一下。

青袍人沉默了一下,說道:“公子,咱們在這個人身上下了這麽大的功夫……,屬下覺得沒有什麽用處啊,還不如在楊帆身邊多下點功夫,把那個人早點收買過來。”

青袍人知道盧賓之同他兄長一樣,不喜歡別人進諫,他也無意進諫,他說這番話的目的只是想給盧賓之一個機會,讓他賣弄自己。

盧賓宓很高傲,高傲到聽不進人言,也不屑向人解釋他的任何行動,盧賓之也很高傲,但是在這一點上盧賓之和他的哥哥不像,他喜歡賣弄,作為屬下自然要投其所好。

盧賓之果然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說道:“現在看來,這個人確實是一步閑棋,可未來的事又有誰說得清呢?楊帆,我只要他死就行了,顯宗的歸屬,又不可能由他來指定。

說起作用,一旦這個人能發揮作用,那楊帆的作用將遠不及他所能發揮的作用。你要知道,這個世上沒有無用的人,只看你是否能把他放在一個合適的位置,再給他一個合適的機會。”

青袍人不解地道:“可是天子正當壯年,此人就算在其位,又能有什麽用呢?”

盧賓之豎起食指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道:“首先,我們要把他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上去。接下來,如果需要的話,我們還可以為他創造一個時機,那時閑棋就會變成必殺之子了!”

青袍人垂首道:“是,卑職明白了。那麽我們接近武三思,也是為了這一目的吧?”

“只有一半原因是因為這個……”

盧賓之沉吟了一下,矜然道:“我是不會把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武三思是個看著比較結實的籃子,但是說到底,他終究還是個籃子。”

……

大朝會後的第五天,又到了皇帝每旬率領文武百官皇親國戚拜見則天皇帝的時候了。李顯率領皇親國戚、勛貴公卿,乃至三品以上文武官員趕到了武則天幽居的上陽宮。

武則天自從被趕下皇位,盡管各項規格待遇沒有削減,可精神上的打擊卻給她造成了嚴重的傷害。她的頭發掉落得更加稀疏了,臉龐憔悴得令人不忍直視。

但是每當皇帝率文武百官覲見的時候,無論她是否不舒服,她都會努力掙紮起來,叫人花上至少一個時辰為她梳妝打扮,再為她換上鮮艷的禮服,哪怕覲見之後她要疲憊兩天緩不過來。

她不想讓這些昔日在她膝下頂禮膜拜的臣工看輕了她,不想讓他們或憐憫、或輕蔑、或者看她的笑話,她現在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尊嚴,唯一可以用來維護的也只剩下它了。

當太監朗聲高宣皇帝與百官覲見的時候,武則天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為了掩飾她的蒼老和憔悴,她還在身前掛起一道珠簾,她就隔著這道珠簾冷冷地看著在她面前做戲的皇帝和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