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取舍之間

張說從奉宸監裏出來,心事重重的,就連禦史中丞宋璟迎面走來他都沒有看到,宋璟心生奇怪,主動向他打了聲招呼,張說這才如夢初醒,趕緊站定,向宋璟施禮。宋璟看他神思恍惚,便道:“道濟,你身體不舒服麽,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張說強笑道:“承蒙中丞動問,張說無恙,只是……只是小感不適。”張說也無心多言,向宋璟客套幾句,便拱拱手告辭離開了,宋璟看著他的背影,疑惑地搖了搖頭。

張說是編撰《三教珠英》的主要功臣,因此與二張建立了比較密切的聯系,雖然這種聯系主要是公務上的。今日張昌宗親自邀請,張說很是驚訝,他可沒有想到二張邀請,竟是這樣的一個目的。

張說從心底裏是不願意做這個小人的,可是面對權勢熏天的二張威逼利誘,張說又不知該如何應對。

張說沒有什麽雄厚的家世背景,他的父親只做過一任洪洞縣丞,他能有今日,完全是因為他出眾的才學和自身的努力,如今他才三十出頭,就已官拜鳳閣舍人,前途可謂十分遠大。

這也正是張說不願意拉幫結派,不願接受好友高戩引薦,投入太平門下的原因。他為人謹慎,不想在如今錯綜復雜、形勢難明的情況下投入任何一派。他只要做好本分,不管誰登基,憑他良好的官聲政績、出類拔萃的才學本領以及清白的政治背景,都會得到重用。

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這場風波終於還是波及到了他的身上。張易之對他許下厚利,只要他答應做證,事成之後,保他一個侍郎之職,只要先到六部做一任實權在握的侍郎,他就有機會晉位宰相。

雖然張說對自己的仕途一直很有信心,可是對於宰相這個終極目標,他也不敢有太多奢望,在他估計,就算宦途一帆風順,成為宰相也得是他六十歲以後的事,他至少還得奮鬥三十年。張易之的承諾,把時間縮短了二十年。

這個條件的確動人,可若只是利誘,還是不能打動張說,張說不願為此背上一個一生洗之不去的汙點。可張昌宗同時還對他進行了一番威脅,如果他不肯照做,就貶他到嶺南,終老於縣丞任上。

就憑當今女帝對二張的寵溺,張說相信他們說得出做得到。張說不肯投入任何一派,的確令他地位超然,恰也因為這個原因,他沒有後台撐腰,二張可以把他捧上天,也能一腳踩他下地獄。

正是因為這個威脅,張說才在軟硬兼施之下答應二張,願意為他們做證。但是剛一離開奉宸監,張說就清醒過來。他從小所受的儒家教育、君子之說,不容許他做出這種沒有品格的事情。而且他也不看好二張的未來,如果從此綁在二張的戰車上……

然而不答應他們,眼下這一關就過不了。張說愁腸百結,著實難以取舍。沒有人知道他與二張的這番密議,張說也不願與人商量,他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思來想去的,竟是整整一夜都沒合眼。

……

次日沒有早朝,武則天在長生院單獨召集太子、相王、梁王及眾宰相作為見證,讓原被告當堂對質。

滿朝文武聞風而動,雖未奉詔,不能進入長生院,卻都聚集在長生院外,翹首等待事情結果。

上殿以後,對於二張的指控,魏元忠和高戩自然還是一口否認,二張卻言之鑿鑿,雙方爭執不下,姚崇越眾而出,對武則天道:“陛下,二小所言,無人證、無物證,不足以判定宰相有罪!”

這句話本該由太子來說,可李顯自從一上殿,就像只生了病的鵪鶉似的站在那兒,垂眉耷眼,一言不發。武則天淡淡地道:“可是朕聽說,此案卻有一位關鍵人證,足以證明元忠、高戩有罪!”

此言一出,殿上眾官員和魏元忠、高戩都是一驚,武則天揚聲道:“來人,宣鳳閣舍人張說上殿!”

一時間殿上一片嘩然,高戩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直到此刻,他仍不相信自己的摯交好友會出面作證陷害他。

上官婉兒急急向傳旨太監遞個眼色,傳旨太監是小海,作為婉兒的心腹,他馬上心領神會,走出長生院後,小海頭不擡眼不睜,只管拉著長音兒曼聲宣道:“皇帝有旨,宣鳳閣舍人張說,上殿為張奉宸作證!”

如果小海只宣張說上殿,誰也不會明白宣他上殿何事,至少不會明白他是要替二張做證。可小海此言一出,候立殿外等候消息的滿朝文武誰還不明白皇帝宣張說上殿是要做對魏元忠和高戩不利的證詞?

早已候立儀門之內的張說被兩個小內侍帶了過來,經這一夜的心理折磨,張說神情異常憔悴,他垂著頭,有氣無力地向前走。眾文武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禦史中丞宋璟突然搶上前去,攔在張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