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一章 蛛網

柳徇天憋著一腔怒火出了門,他在那燃著火盆、溫暖如春的簽押房內,只穿了一套單薄的官袍,如今衣服未換,連大氅都沒披,便急如風火地闖了出去,等他一路策馬疾馳趕到刑部衙門,已被寒風吹得徹骨生寒,瑟瑟發抖了。

等到隨從通報進去,刑部陳東和孫宇軒姍姍地迎出門來時,柳徇天都快凍僵了。陳東和孫宇軒對那些在門前叫囂的學子、哭鬧的人犯家眷們理都不理,只是笑容可掬地向柳徇天詢問來意。

那些嫌犯家眷其實都是受人慫恿而來,實則沒有膽子沖撞官員,何況有二十多名軍校殺氣騰騰地按刀守在幾位刑部官旁邊,因此他們只在一旁喊冤。

至於國子監和太學的那些學生,雖然群情洶湧,但是其中大多是受人蒙蔽,只有領頭的幾個人才知道內情,卻也因為已經得了吩咐,要等祭酒等人擡了夫子像來再沖衙門,因此按兵不動。

柳禦天沉著臉道:“兩位選郎既說收到訴狀,要嚴查灞上漕夫鬥毆、官員受賄縱容一案,本官不知就裏,亦不欲過問,然則兩位選郎又派人抓走本府少尹齊安潤和司馬趙昊晨以及縣侯王世修、國子監祭酒李劍白等人,這又是何緣故?難道本府這些官紳統統與灞上漕運有瓜葛不成?”

陳東訝然道:“柳府令何出此言?本官接到舉報,說是灞上有漕夫拉幫結派,鬥毆生事,造成漕運停頓、多人受傷,內中且有官紳收受賄賂,庇護豪強,是以才差人將一幹人等鎖來查問。如今只有涉案的高司錄、吳縣尉、郎縣尉在刑部衙門,且未曾受到任何虐待,至於柳府令所說的各位官員,實非本衙鎖拿。”

柳徇天一怔,狐疑地道:“人真的不是陳選郎抓的?”

陳東不悅地道:“柳府令,陳某有必要遮遮掩掩,狡辭妄言麽?”

孫宇軒撫須笑道:“柳府令這一遭是真的莽撞了,你看我們衙門前,人山人海、群情激憤的,不要說這麽多的官員進出,就算我們只是帶入一人,能瞞得過眾人的眼睛麽?”

柳徇天怫然道:“孫選郎的意思是本官撒謊了?”

孫宇軒卻也不惱,笑微微地道:“柳府令何不去禦史台看看呢,這長安城裏有權拿人的,可不只是我們刑部!”

柳徇天憬然醒悟,不錯!還有一個禦史台,難道那些人是禦史台抓的?柳徇天馬上向他們拱拱手道:“兩位選郎,柳某這便往禦史台一行,對兩位若有冒犯處,容後致歉!”

柳禦天說罷返身就走,急急扳鞍上馬,又向禦史台疾馳而去。他穿的本來就少,這一番折騰,已凍得臉色發青,在刑部衙門前耽擱了這一陣兒,心中火氣漸消,理智也漸漸恢復了。

禦史台拿人的話,就不像刑部拿人那麽簡單了,禦史台不會過問普通的刑事或民事案件,他們只要出手,必定是與官員違法違紀有關,柳徇天越想心中猜忌越重,等他趕到禦史台時,已經完全沒有了方才趕往刑部時那種氣勢洶洶的態度。

“胡某不知府令駕到,有失遠迎啊,哈哈哈,柳府令,請!”

胡元禮聞訊迎出禦史台,未語先笑,將柳徇天客客氣氣地讓進禦史台二堂,二人分賓主落座後,柳徇天馬上向他說明了來意,只是語氣裏再無詰問之意,言辭謹慎了許多。

胡元禮聽他說罷,面有難色地道:“不錯,人確實是被本官拿了,只是此案還在審理之中,有關案情本不該示之於人的,不過嘛……”

胡元禮向柳徇天微微一笑,又道:“府令身為長安守牧,天子重臣,自然不在此例。來人啊!”

胡元禮一聲吩咐,一個小吏馬上走到他面前,躬身肅立。胡元禮道:“將已整理出的卷宗取來!”

片刻工夫,一摞卷宗便堆到了柳徇天的面前,柳徇天將那卷宗打開細細一看,越看心頭越驚,本來一路跋涉,他的身子就凍得有些僵硬了,這時手指似乎僵硬得愈發厲害了,那卷宗一連翻了幾次都翻不開一頁。

這一份份卷宗上面,俱都是這些被抓的官紳所犯下的各種罪行,諸如貪汙、受賄,諸如縣侯王世修仗勢欺人、霸占民田等等,每一樁都查得清清楚楚,有人證、有物證,完全可以據此定罪。

這麽詳盡的資料,絕不可能是剛剛把這些官員鎖拿歸案就能盤問出來並整理清楚的,也就是說,這些東西早就有了,直到今天才正式作為證據,鎖拿那些官紳歸案盤問。

僅僅這些卷宗,就要動用多少人手、耗費多少功夫才能完成?而禦史台官員到長安才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又一直陪同刑部在大搞什麽治安整治,他們是什麽時候查到這些事情的?

他們從洛陽來,在長安全無根基,就算這段時間旁的全都沒做,一來就大張旗鼓地查辦這些人的案子,都未見得能得到如此詳盡確鑿的證據,除非本地有什麽手眼通天的人物全力協助,這個人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