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一章 順字門

喬幫主坐在空場前面的一只石碾子上,後面是一座座映襯於藍天白雲之下的糧倉。

喬木高大魁梧的身材,因為常年在船上勞作,雙足和手臂顯得異常粗壯發達,看起來就像一只踞坐於地的猛虎,但是他的臉上卻滿是仿徨與憂慮,這種軟弱的神情與他魁梧的身材形成了強烈對比。

喬家在漕行裏算是一個世家了,不是山東高門或者關隴貴族那種世家,而是跑江湖的世家。喬木從上五代起就是幹漕運的,子子孫孫一直以跑船為生。

喬木身左站著他的二弟喬林,身右站著三弟喬森,身後兩側呈雁翎狀站立的就是“順字門”裏的精英骨幹,一共二十名年輕子弟。同三位長輩的沉重憂慮不同,他們緊攥著缽大的拳頭,憤怒的胸膛就像風箱似的一起一伏,似乎憋忍著極大的憤怒。

喬木沉默良久,長長呼出一口氣,沉聲道:“一清!”

一個古銅色皮膚、大眼濃眉的漢子踏前一步,抱拳道:“弟子在!”

這人姓卓,叫卓一清,三十出頭,是“順字門”年青一輩中的領軍人物。

喬木道:“今天若是擺不平這件事,咱順字門就算完了,這是我喬家祖宗傳下來的基業,喬某人責無旁貸,唯有一死向祖宗死罪!我死之後,你……就帶著兄弟們投入‘蛟龍會’吧。”

卓一清怒不可遏地道:“門主怎麽能這樣說,咱們順字門有哪一個兄弟是貪生怕死的?大不了咱們就跟他們蛟龍會拼了,誰敢不忠不義,欺師滅祖,我第一個滅了他!”

喬木搖搖頭,慘然道:“弟兄們哪一個不是拖家帶口,有一門老少等著養活的,拼?你拿什麽跟人家拼,咱們拼得起嗎?是我喬某人無能,保不住祖業,我喬某人一力承擔,不用你們操心!”

卓一清大聲道:“自打我姓卓的呱呱落地,就是順字門這條船上的人!生,我是順字門的人,死,我是順字門的鬼!背主投敵的小人,我做不來!兄弟們也做不來!兄弟們,人家要吞了咱順字門,你們答不答應?”

“不答應!跟他們拼了!”

二十條大漢異口同聲,神情異常壯烈。喬木勃然大怒,瞪著卓一清道:“現在我還是順字門門主,我的命令,你敢不聽?”

卓一清惶恐之至,急忙跪倒,道:“弟子不敢抗命,可……可這樣的命令,弟子不能聽!”說到委屈處,偌大的一條漢子竟然伏地大哭。

卓一清如此惶恐,倒不是喬木如何的嚴厲,實際上他們說是幫會,不如說是同族。他們一出生就繼承父輩,成了順字門的一員,喬木是他們父輩的兄弟,是他們的叔父伯父,及至長大成人,他們上船做事,這才有了上下分明、有了幫規約束。

他之所以如此惶恐,是因為漕幫的幫規嚴厲,抗命的罪名他承擔不起。

自打有了漕運,漕夫們自然而然地聚攏成團,漸漸便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規矩,漕幫一直是以準軍事化的標準進行管理的。

幹漕運的,每年一月末就要從家裏啟程,駕船趕往揚州,大約經過一個多月的時間,在揚州集中並將當地糧食裝船,然後一路下去,從各地糧產區繼續裝糧,四月份經淮河進入汴河,六七月份到達黃河河口。

這時正逢黃河漲水,他們的船要在河口碼頭等一個多月,待八九月份黃河水落後,才經黃河進入洛水,將糧食運抵洛陽,一部分糧船在洛陽卸貨,其他的船只繼續溯河而上,經過險要的三門峽進入關中水道,最後通過渭水運抵長安。

這樣一來,他們每年有九個月要飄蕩在水面上,只有三個月時間因為河道結冰才能與家人團聚。這九個月裏,他們守著自己的船,載著一船船糧食,通過帝國的運輸大動脈,為它輸運著血液,提供著養分。

軍隊中若是有一名士兵不服從軍令,未必能影響整個軍隊的命運,可是在船上,每一名水手都有他不可替代的位置,一旦有所懈怠,就是整船人為他陪葬。所以船上必須有一些嚴格的規定,以近乎軍規有時比軍規還要嚴厲的幫規來約束大家。

在行船過程中,如果有哪個刺頭兒敢違抗命令,馬上綁了石頭沉河處死是天經地義的,就算死者家屬也默認這種規矩。如果舉報,官府也是默許他們的“行規”的,會以查無實據不予受理,而死者家屬則會被所有漕幫拋棄,休想再執此業。

他們是一群置於律法之下,又遊離於律法之外,有自己一套更嚴厲的“法律”約束自己的人,令行禁止之嚴格比軍隊還要強,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支帶有幫會傳統和軍隊性質的特殊隊伍,所以喬木說他抗命,卓一清才大為惶恐。

“哈哈哈,感人,實在是太感人啦!文某人似乎來得不是時候啊,徐孝廉,要不然咱們再等等,等喬幫主處理完他們的家務事,咱們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