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一章 遲來的陷阱

今天長安官員和士紳們宴請的人是監察禦史王助。

朝廷每年都會派監察禦史巡訪各府道,他們管的事情很雜,吏治民情、司法訴訟、徭役差派、府學教化,無所不包。他們一般很少直接插手地方政務,但是他們有權在回京後,把一路見聞詳細地稟報給皇帝。

這種特殊的“調研員”,雖然官兒不大,但是權力太重,所以地方上從來都不敢怠慢。而這位名叫王助的監察禦史不但自身負有替天子察訪民情的特權,他的長兄還是鳳閣舍人兼吏部侍郎,有這一層關系,地方上的官員自然更加阿諛。

這場接風宴既不能顯得過於奢華,又不能掉了品味,長安令柳徇天可是煞費了一番心思,酒筵辦得大方得體,賓主盡歡。待這場盛宴結束時,鵝毛大雪也停了,滿城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柳徇天想安排王禦史住到自己府上,剛剛對他說明心意,王助便笑起來:“柳府君一番美意,助心領了。不過來時我就已經先以書信告知了吉兄行程,說是要住在他的府上,與他抵足而眠,一敘離別之情的。”

王助說著把一個人拉到面前。柳徇天認得此人是明堂尉吉頊(xū,僅用於姓氏和人名。顓頊,上古五帝之一)。西京長安的明堂尉和東都洛陽的合宮尉一樣,雖然分別歸屬於長安令和洛陽尹管理,但是他們的職權和身份都比較特殊。

他們是縣尉,負責執法治安,但不是負責普通坊市,而是負責宮城。宮城的範圍不只包括皇宮大內,皇宮大內之外那些地方,有各衙的差役、有灑掃的工人、有馬夫廚子,平時難免也有偷雞摸狗、打架鬥毆的事情。

這長安的明堂尉和洛陽的合宮尉,就是專門負責宮城範圍內的治安和一般刑事、民事案件的。如今來俊臣擔任的就是洛陽合宮尉,而這長安明堂尉就是吉頊,因為現在洛陽是都城,所以吉頊是來俊臣的直接下屬。

吉頊此人性情果毅、沉默寡言,在長安官宦的圈子裏不是個很引人注目的角色,平素參加的一些酒宴應酬也極少,所以柳徇天對他印象不深,只記得此人形容嚴肅、不苟言笑,卻沒想到他與京裏來的這位王禦史如此熟稔。

王助見他微露驚詫之意,便笑著解釋道:“某與吉兄相交久矣,當年我二人在進京趕考路上便結識了,我二人一同赴京,又同租一處宅第備考,一同考中進士,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吉頊向柳徇天牽了牽似乎因為不常笑,早就顯得僵硬了的臉部肌肉,嘴唇嚅動了一下,就算是向他打過招呼了。

柳徇天恍然道:“原來如此,王禦史與吉縣尉既是同年好友,那……本府就不做那個惡人了,哈哈哈,不過王禦史遠來是客,我這地主既不能一盡地主之誼,把王禦使送到吉府聊表敬意還是應該的。”

王助連稱客氣,吉頊雖不苟談笑,話也比較少,這時也知道該說句話了,連忙幫腔說上幾句,柳徇天這才罷休,只是攜了王禦史的手,把他送出酒樓,直到他和吉頊登車離去,柳徇天才向今日赴宴的長安眾官員士紳一一告辭,大家各自登車回府。

吉頊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向沉默寡言,但是對相交多年的朋友卻是談笑風生,總有說不完的話題,與平素模樣判若兩人。二人登車,一路賞著雪景,說著各自這些年來的發展和際遇,談笑間便到了吉府。

吉府坐擁三進院落,雖然稱不上華美,卻也寬敞、肅穆,很有官宦人家的氣派。

吉頊回府後,少不得又叫家人整治了幾道小菜,以紅泥小爐焙酒,與好友當窗賞雪,再度言談。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吉頊談興猶濃,叫人在客房鋪了兩人的鋪蓋,掌起燈來,繼續喝酒聊天。

這時二人早已說完這幾年各自的發展,王助正講起他一路上的種種見聞,對吉頊笑道:“吉兄,來時路上,我偶然聽見一樁傳聞,說是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有天命在身,綦連家的宅第有王氣。哈哈哈,坊間還有人說,綦連耀生有兩子,大兒名大覺,小兒名小覺,這兩個覺,便是兩角麒麟之意。”

王助酒喝得多了,舌頭已經有些大,但是聲音倒還清晰:“他們還說,綦連耀,這個耀字拆開就是光翟,喻意光宅天下,江山之主!你說……可不可笑?”

吉頊一聽,不由暗吃一驚,酒意都醒了幾分,連忙問道:“王兄可把此事報與了天子?”

“噯!無稽之談!完全是坊間小民以訛傳訛的無稽之談!”王助揮揮袖子,大笑道:“綦連耀不過是洛州的一個小小錄事參軍,王氣天命?光宅天下?可笑!可笑!某豈會相信這等無稽之談,以此神怪之說蠱惑天子耳目呢!”

王助說著,仿佛已不勝酒力,往前一趴,伏到了案上。吉頊連連搓手,急聲道:“王兄糊塗啊!這可不是小事,身為人主,最忌憚的就是這種事,從古至今,不管是何等明君英主,但凡對這種消息,都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你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