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不王而王(第2/2頁)

李慕白伸出手去,在湖面上開始畫圈,說道:“在這個小圈子裏,向著自己的親人;再大一點的圈子裏,偏幫自己的友人;再大一點點的圈子裏,要照顧自己的鄉親。你是河東道,我是關內道的,你們兩個吵架,我要幫著咱關內道的人;你是吐蕃人,我是唐人,你們兩個打架,我要幫著唐人;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以後還會是這樣。”

楊帆無言無對。

李慕白莞爾一笑,又道:“世家也是這大圈套小圈的眾多圈子中的一個,有什麽好口誅筆伐的?好了,說回我們的話題。你將要掌握什麽樣的力量?剛剛老夫已經用柴米油鹽、糧食布匹舉了個例子,其他的如文教資源、官場資源也是一樣!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天下間真正的大力量,從來都是隱藏在朝堂背後,看不見摸不著,卻實實在在地發生著作用。當然,我們不可能事事影響皇帝和天下,我們也受著天下間各種力量的制衡。

有許多事,同樣是我們辦不到的,我們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影響的作用。而繼嗣堂,就是整合各世家的力量,以期我們的影響力可以更大一些。現在,你知道你將掌握多麽雄厚的力量了麽?”

李慕白深入淺出,很直白地向楊帆說明的其實就一句話:“不王而王!”

一直以來,這就是世家奉行不渝的生存哲學。這就是一個王朝只有短短的兩三百年國運,而世家卻可以傳承幾千年的原因。他們從不曾想過奪取政權,他們只是依附於政權,又相對獨立。

為了更好地生存,他們要不斷地給一個政權提供養分,同時又從政權那裏吸取他們所需要的養分,與之共生共存,當這個政權的生命走到盡頭,便拋棄它,再尋找一棵“大樹”,繼續共生共存。

憑著這種生存哲學,中國的士族政治,萌芽於東漢中期,輝煌於兩晉北朝,到了唐朝中後期再度輝煌。直到五代十國,各方勢力殺來殺去,長達百年的殺戮,世家都被刀兵殺光了,才正式結束它的存在。獨留下一個繼嗣堂,以另一種方式,延續著它低調的輝煌。

可也正如李慕白所言,隨後建立的一個個王朝,沒有世家的存在,天下沒有變得更好,也沒有變得更壞。漢唐輝煌過的,宋明也輝煌過;漢唐屈辱過的,宋明也屈辱過。

繞不出的怪圈解不開的結,根本的體制不變,天下也就不會變。沒有了世家,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圈子”,這世界,永遠都是一個名利場……

……

書呆子鄭宇身著獵裝,荷弓挎箭時,倒是頗有一種幹凈利落的颯爽豐姿。

他帶著幾十名侍衛,還有幾輛馬車,出長安城,向南而去。

車子上有食物美酒、有炊具帳篷,看這樣子,他是要去秦嶺打獵,這一去沒個三五天的工夫是不會回來的。

世家子弟之中,因為鄭宇的個性方正到了近乎木訥的程度,所以一向不被風流自詡的崔湜、王思遠等人所喜,在這些世家子弟交流的小圈子裏面,他一直是被排斥在外的。

盡管崔湜等人平時與他見了面也是嘻嘻哈哈,絲毫不缺禮數與熱情,可是與他實在是格格不入。再加上上次他在盧家,被楊帆一喝便結結巴巴地說出了盧賓宓駕車逃離的事情,險些葬送盧賓宓的性命,就此造成山東士族之間不可彌合的矛盾,就更加不受其他世家子弟的待見了。

所以,這趟遊獵,只有他一個人帶著他的隨從,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車隊遠離了長安城,趕到秦嶺腳下時,天色將晚,侍衛們開始在山腳下紮營。

鄭宇依舊騎在馬上,看著忙碌的侍衛們,許久才一撥馬,掉轉頭來。

在他身後,有兩名形影不離的侍衛正駐馬站立,艷紅的夕陽就映在他們身上,一個侍衛正低頭拍著馬鬃,馬兒扭過頭,親昵地舔著他的手背。

另一個侍衛筆直地坐在馬背上,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雖然他也穿著一身侍衛的襕衫,卻依舊掩不住他那種高傲的氣質,夕陽映得他半邊臉龐發紅,他的眼睛在夕陽中熠熠放光:盧賓宓——姜公子!

人人都以為此刻已經狼狽地逃回洛陽,甚至可能已經一路逃回範陽去的姜公子,居然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