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堂中對

早上天還是晴的,上午正審著案子,天就漸漸陰起來,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居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大理寺直程靈和侍禦使趙久龍及其隨員在刑部公廚吃了午餐,便與楊帆等一起到了二堂歇息聊天。

這時雨水更大了一些,簽押房外的滴水檐下,幾個衙差無聊地仰首望天,雨水漸漸凝成雨幕,從檐上匯聚起來,流到廊下,於一汪小水泊中濺起朵朵雨花兒,隨生隨滅。

二堂裏,楊帆、程靈、趙久龍三位主審官隨意地坐著,東拉西扯地聊天。別看他們在公堂上劍拔弩張,只消對自己立場有利的,哪怕是一句話、一個詞,也要爭來爭去,決不相讓,這時候卻是一片悠閑自在。

幾個人的話題談得很寬,從錢糧田賦收支,到各府州縣的官吏俸祿,乃至地方民情習俗等等,海闊天空漫無邊際。聊著聊著,程靈和趙久龍便聊到了他們主持司法,這些年來處斷的一些大案要案。

這些話題,楊帆自然是插不上嘴的,因此就成了一個洗耳恭聽的陪客。

楊帆聽了一陣,忽然隨口評價贊嘆了一聲,便把話題生生地轉到了西域軍事,陛下西征的打算,以及自己當初如何巧妙籌謀,奇兵塞外,攪和的突厥十萬大軍的掠邊計劃半途而廢。這些話題程靈和趙久龍自然也是插不上嘴的,他們也成了陪客。

於是,趙久龍輕咳一聲,又把話題繞到了詩文書畫、風花雪月上面,在三位主審官的共同努力下,所謂詩文書畫、風花雪月最後自然集中到了“風花雪月”上,這個命題是個男人都喜歡,於是三個男人一起開始聊女人,聊得一團和氣。

午後的鐘聲響了,程靈笑了笑,肅然之氣開始在眸中氤氳:“楊郎中,咱們升堂吧?”

楊帆也笑,只是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感覺:“犯案事實已然清楚無誤,接下來,你我三人該就量刑事宜磋商一下,拿出一個叫皇帝、叫朝廷、叫百姓信服的判決出來。本官建議,咱們就在這二堂商議好了,兩位以為如何?”

程靈和趙久龍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道:“自無不妥,如此……,無須正襟危坐,咱們也輕松一些,哈哈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三個人陡然都靜下來,雨聲好像這時才從廳外傳進來,淅淅瀝瀝……

廊下看雨的衙差們似乎感覺到了廳中忽然有些異樣的氣氛,扭頭往廳裏看了一眼,只見刑部的楊郎中側靠在幾案上,手中拈著一枚閃閃發光的銀魚符,隨著五指有韻律的起伏,那只魚符在他指間靈活地跳躍著、翻滾著,倏爾閃入掌中,倏爾又出現在指背上。

大理寺直程靈坐在左側一張坐榻上,背後靠著一只圓形的靠墊,雙手一撩袍裾,蹺起了二郎腿,右側的侍禦使趙久龍幾乎是同時與他做了相同的動作。側下方,兩名衙役擡了一張幾案悄然放下,放好文房四寶,一位書令在幾案後面坐下……

廳中就像在演一部默片,只有動作,沒有聲音。

當動作都靜止下來時,楊帆手掌一翻,那枚銀魚符就從指尖跳到了掌心,他把魚符揣回銀魚袋,坐直了身子,對程靈和趙久龍道:“程寺直、趙禦使,兩人誰先表述一下?”

程趙二人客氣一番,便由先審此案的大理寺直程靈做結案陳詞。

程靈咳嗽一聲,說道:“潘君藝上門討債,常林無力償還。雙方發生口角,既而發生爭鬥,爭執中,常之遠助父行兇,擊殺潘君藝,事實清楚,當事人也供認不諱。我大周律規定,父為人所毆,子相救,致人傷殘,照尋常鬥毆罪減三等。致人死亡者,依常律處斬!故此,本官以為,常之遠應判死刑!”

趙久龍瞟了楊帆一眼,見楊帆安坐不動,知道他是等著自己開口。他若開口,必是反駁大理寺,建議減刑的,雖然距楊帆的無罪釋放還差著一籌,終究有相通之處,不免等於幫了楊帆的忙。

可是眼下楊帆不語,他也只好開口。在他想來,減刑從道義上是可以發揮一下的,至於無罪釋放,卻未免施刑過寬了,眼下不妨先駁倒禦使台和刑部的共同敵人大理寺,再與楊帆計較,主意一定,便道:

“法令之作用,在於防兇暴。孝行之作用,在於開教化。常之遠救父,是行孝而非兇暴。常之遠年紀幼小,能明白行孝的道理,這不是因為朝廷教化的功勞嗎?《王制》稱五刑之理,必原父子之親;《春秋》之義,原心定罪!

今常之遠生被皇風,幼符至孝!我等讞刑司法,應該懲惡揚善!常之遠雖然殺人當死,不過他尚在童年,能知父子之道,若令其償命,恐有悖朝廷彰行孝道之義,故而本官以為,應罪減一等。如此,既彰行孝道,又懲治不法,兩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