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悲喜兩扇門

上官婉兒趕到武則天住處時武三思已經離開,武則天見到上官婉兒,便吩咐她從速安排,把白馬寺方丈薛懷義主持編撰的《大雲經疏》頒布於天下,天下各州各府大小寺庫廟必存一本,並把它作為各地高僧向弟子和信徒升座講法的必要課程。

上官婉兒見武則天夜晚召見,只為這件事情,知道武後十分看重此事,倒也不敢怠慢,又就一些詳細的要求仔細請示了一番,暗暗記在心頭,這才告辭離開。

上官婉兒一離開武則天住處,馬上吩咐兩個掌燈的宮娥:“快些,加快腳步,趕緊回去!”

兩個小宮娥在上官婉兒的催促下一溜小跑地往回趕去。

上官婉兒急急回到自己所住的禪院,到了門前忽地停住,對兩個小宮娥道:“好啦,你們回房歇息去吧,我自回房間便是。”

兩個小宮娥施禮退下,上官婉兒在門口平息了一下呼吸,又整理了一下妝容,這才輕輕打開房門。其實她也清楚,她這麽晚回來,楊帆不大可能還在房裏,只是但有萬一的可能,她也不想讓心上人瞧見自己不夠齊整的一面。

房門打開,室內靜悄悄的,一案一琴一書卷,香爐中的龍涎香已經燃盡,依舊一室馨香。

幾案上的燈盞已經有些暗了,上官婉兒輕輕掩上門,下意識地往屏風後面瞧了瞧,也沒人,這才怏怏地回到幾案旁坐下。

她拿下燈罩,挑了挑燈芯,室內再度明亮起來,婉兒正要把燈罩罩上,忽然瞥見案上趴著一只翠綠色的大蜢蚱。

上官婉兒撮唇吹了口氣,大蜢蚱微微動彈了一下,卻不肯走。上官婉兒放好燈罩,在幾案上叩了叩手指,蜢蚱依舊未動。上官婉兒來了興致,小心翼翼地放好燈罩,張開雙手,弓著身子,準備捉住這只蜢蚱。

如果叫旁人看見她這副模樣,一定不敢信自己的眼睛。可正在熱戀中的女孩,大多是有些孩子氣的,她卻不覺得自己此時童心大發的樣子有什麽不妥。

雙掌猛地一攏,將那蜢蚱扣在手中,上官婉兒得意地笑起來,笑容初綻,便是一凝,掌中的感覺不大對勁兒,她把手湊到燈下,悄悄打開一道縫,再完全展開,這才看清,掌中的蜢蚱竟是用青草編的,栩栩如生。

婉兒用兩根纖長如蔥白的手指把那只草織的蜢蚱拈起來,仔細地看了看,眸中閃過一抹了然:“他來過了,這是他送給我的!”

婉兒甜甜地笑了,她輕輕吻了一下那只草蜢蚱,把它放在面前,雙手托腮,癡癡地看著,總也看不厭。

窗子已經放下來了,燈還亮著,燈光把人的剪影放大了投射在窗上,窗上有一道秀氣的剪影,剪影中,那長長的眼睫毛清晰可辨,它一下一下地眨著,好不迷人。

另一扇窗前,也有一道剪影。

她仰著下巴,舉杯痛飲,窗上剪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喉頭不斷地做出吞咽的動作,酒漬從唇邊滴落,從剪影上看去,一顆顆,仿佛是傷心的淚。

“我的丈夫被活活餓死在獄中,我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我的兄弟像狗一樣被殺戮,我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我不想嫁人,可我自己完全做不了主!利益所驅,親生母親都不會在意你傷不傷心,難不難過!而你,區區一個侍衛、一個賤民!我都左右不了!”

太平公主咬著牙,緩緩而有力地攥起了自己的拳頭,指甲紮進了掌心,可掌心的痛卻遠不如她心中的痛楚和羞辱來得難受:“就連母子之情、血緣至親都靠不住,這世上還有什麽是能夠靠得住的?還有什麽?”

剪影中,輪廓分明的那雙唇緊緊地抿了起來!

“只有權力,只有權力才是最可靠的!如果我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我不想讓丈夫死,他就不會死!我不想嫁人,就不需要屈從於任何人!我想得到的,就一定是我的,不管他願不願意,除非他想死!”

窗上的剪影霍地一下仰了起來,從額頭到下頜,形成一道堅毅的曲線:“只有掌握權力,我才能擺布別人的命運,而非受人擺布!”

一座廟,兩扇窗。

一在天堂,一在地獄。

一喜,一悲!

……

武則天從龍門返回洛陽了。

武則天走的是水路,自伊河轉洛河,直駛皇城根下,雖比陸路要慢一些,但是更加平穩,這無疑是最適宜老人行路的方式。

兩岸,纖夫拉著龍舟緩緩而行,巨艦犁開平靜的水面,蕩開一層層漣漪。船行得異常平穩,偶爾才有一點點搖晃,因為船的巨大,這一點點搖晃根本不會讓人有多少感覺。

武則天側臥於榻上,婉兒和團兒坐在榻邊,中間擺一張棋盤,婉兒和團兒下著圍棋,武則天撐著粉頰側臥觀看,不一會兒就打起了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