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憔悴青袍人

秋雨綿綿。

常言道,春雨如恩詔,夏雨如赦書,秋雨如挽歌。

秋天的雨,總會給人一種淒苦的感覺。

這場秋雨從早晨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來,到了午後仍不見停歇,秋意因此彌漫開來,天地間一片蕭索。

歸德坊內,一條泥濘的小道上,一個穿著淡青袍服,撐一把油紙傘的人,正在巷中踽踽獨行。

歸德坊位於洛陽城南,長夏門邊。洛陽東南角及長夏門定鼎門等郭城地區的居民是比較少的,因為這裏距離繁華的市中心太遠,所以這裏有大片空曠的樹木叢林,雖然圈在城中,卻從未經開發過,野趣盎然。

因之,這裏也成為東都一道風景甚美的所在,一些喜靜的文人墨客和部分仕途失意貪圖房租便宜者,都會選擇這一地區作為居住地。

撐傘人出了小巷,面前赫然出現一片靜靜的樹林,樹葉兒被雨澆得油亮油亮的,整片林子都充滿了幽靜的氣氛,細雨仍在飄搖,林中隱隱現出一角紅色的飛檐,踏著深青色的草地走過去,當露水完全打濕了腳面的時候,便會看到一座小樓。

小樓倚坡而建,林木環繞,十分幽雅。樓前沒立“旗望”,只是挑著一只酒幡,在風雨中輕輕地飄搖著,此處竟是一處酒家。

撐著油紙傘的人沒有停,徑直向那酒家走去。

滴水檐下,他收了傘,現出容貌來。這人已經有五十出頭了,頭發已經花白,臉上生出密密的皺紋,前濃而後淡的一雙眉毛,略顯瘦削的臉頰,微微帶著些淒苦的味道,不知是不是受了這秋雨秋風的影響。

他擡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嘆了口氣,便甩一甩傘上的雨水,推開竹篾編制的小門兒走進去。酒樓裏很靜,這時候連市中心鬧市區走動的人都少了,更何況是這等幽靜的所在。

雨中酒客幾如斷魂,那酒博士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只剩下一個老掌櫃,坐在酒櫃後面托著下巴打盹兒,客人推門進來,隨之刮進一陣秋風,輕輕拂動了櫃台上方懸著的一串酒牌菜牌。

酒牌菜牌都是竹制的,被風一吹,相互碰撞,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那老掌櫃想是睡得熟了,竟然沒有醒來。

客人也不叫他,只是四下一掃,就見酒店一角,臨窗坐著一個人,那人見他進來,便向他招了招手。這位年逾五旬的客人便舉步走了過去。

屋角那副座位窗外,就是一片旺盛的野草,雖是深秋,依舊長得茂盛茁壯。窗子支著,雨水澆在上面,發出“淋淋”的響聲,然後再流到野草的莖葉上,偶爾有風吹進來,拂動著那位酒客的衣袂。

那位酒客頭發上束著絲制的巾子,穿著一襲葛黃色的團領袍衫,頜下有一部稀疏的胡須,臉色微微有些發黃,但是看起來年紀並不大。葛黃袍子的年輕人起身向他見禮,笑問道:“可是尤兄?”

五旬老者微微頷首:“某正是尤浩洋!”

黃袍年輕人微微一笑,肅手道:“尤兄請上座。”

尤浩洋猶疑地瞟了他一眼,脫靴登榻,在案幾後面跪坐下來,黃袍年輕人也撩袍坐好,抄起酒杯,右手舉杯,左手托底,向他行了一個很客氣的敬酒禮:“秋雨苦寒,尤兄請先飲一杯,祛一祛身上的寒氣,咱們再慢慢談。”

尤浩洋是被那個耳目人趙逾邀請來的,趙逾下了一番大力氣,終於找到一個有可能知道苗神客下落的人,但是要想從這人口中問出苗神客下落卻並不容易,尤浩洋只稍稍露了一點口風,索酬極高,趙逾便安排他與楊帆直接見面。

楊帆喬裝改扮了一番,便與他約定了在此處會面。

尤浩洋其實官職不高,他只是一個邸吏,進奏院裏的一個邸吏。

進奏院就相當於後世各省設置的駐京辦事處,負責為省中大員做些上傳下達的事情。能在京裏設邸吏的,都是一方諸侯,他們設邸吏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上報轄內情況,而是為了方便他們隨時了解京裏的情形。

那時代交通不便,訊息不靈,地方大員們豈能坐等只與自己有關的消息經由朝廷方面傳達過來,他們自然要安排一些情報人員在京裏隨時打聽朝堂上的一舉一動,這些人不但負責替地方大員打探朝中消息,也負責替他們聯絡京中權貴,交通感情。

因此,邸吏是個很肥的差使,地方大員們在別的地方都能省,卻絕對不會在邸吏的資金方面小裏小氣,所以邸吏都是肥得流油,可是凡事皆有例外,尤浩洋這個邸吏,現在過的日子就比黃連還苦。

因為尤浩洋好死不死的,乃是於闐都督府設立在京的進奏院邸吏。

於闐本是安西都護府下轄的一個軍鎮。

貞觀二十年的時候,西突厥乙毗射匱可汗向大唐請求和親,李世民提出讓他割讓龜茲、於闐、疏勒、朱俱婆、蔥嶺五國為聘禮。乙毗射匱可汗陽奉陰違,表面答應,和親後卻不肯割讓,大唐便動用軍隊強行接管了這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