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夜探

當夜色降臨大地的時候,一道道坊門陸續關閉,除了不時巡弋於街頭的武侯,再看不見一個行人。

修文坊裏有一些人家依舊是華燈高照,東南角的方員外家,正在宴請遠方來的貴客,西北角有一座妓坊,絲竹歌樂,在夜色中裊裊地飄蕩著靡靡之音。

楊帆的小屋裏,一燈如豆,靜謐到了極點。一只老鼠從墻角探頭探腦了一番,似乎也因為這種異常的靜謐而有些不安,它吱吱地叫了兩聲,最終放棄了打算,返身鉆回了墻洞。

昏暗的燈光照在楊帆身上,楊帆跪坐於地,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裳。

鳥巢上的包袱已被他取回來,此刻就解開了攤在幾案上,楊帆拈出一口鋒利的短刀,用指肚試了試鋒利的刀刃,插進腰間最易拔出的位置,然後又取出一口小劍,輕輕插進綁腿。

最後,他又拿出一張面具,那張面具青面、赤眉,兩只雪白的獠牙,在夜色下看來異常可怖。那是在街頭隨處都可以買到的驅儺面具,楊帆把面具輕輕放在膝上,揮掌熄了燭火,閉上雙眼,靜靜地等候著。

“梆!梆梆!”

敲更的梆子聲從遠處隱隱傳來,楊帆的思緒在血色中激蕩:滿山滿谷奔跑逃命的人群,獵人般追逐捕殺著他們的箭矢和刀鋒,一具具倒下的屍體,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個凹目鷹鼻的青袍文官勒馬駐於高坡,冷酷地喝令:“殺!殺光!一個也不許放過!”

楊帆的身子猛地震動了一下,雙眼驀地張開,昏暗的室內仿佛倏然閃過兩道電芒,然後那精芒又漸漸斂去,變得平平無奇。

上乘武道,修的不僅僅是身體,還有心性。他的心性,已比大多數同齡人沉穩、凝重。

“以謀為上,先謀而後動!”這是幼年時父親教他文韜武略時曾經為他講解過的一句話,那時這句話完全被他當成了耳旁風,可不知怎的,現在卻常常能夠想起。

又過了許久,楊帆把面具輕輕扣在臉上,他就變成了一只青面獠牙的厲鬼。

楊帆緩緩站起,幽靈似的閃出了房間。

……

一間古樸典雅的書房。

兩側書架上放著一些古玩器具,還有一些文史典籍。

墻下,一張曲足卷耳幾案,案上擺著一盞罩紗燈,紙墨筆硯和一摞卷宗。

案後盤膝坐著刑部司刑郎中楊明笙,他背後有一扇巨大的字屏,上面龍飛鳳舞,書寫著一行行墨跡淋漓的大字:

“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上可以王,下可以霸,以霸道輔王道……”

楊明笙輕輕呷了一口茶,翻過一頁卷宗,繼續認真地看下去。

茶湯並不清亮,因為這茶裏面加了鹽、花椒、姜、大棗、奶酪等調味品,大雜燴地一鍋燉出來的湯,那味道以現代人的口味來說實在是不怎麽樣,不過這時候的茶道就是如此。

此時茶在大唐的上流社會還不是一種流行的飲料,除了巴蜀一帶的百姓,只有和尚道士這些出家人喜歡喝茶。蜀人是最早以茶為飲料的,味覺發達的四川人民早在西漢時期就開始喝茶,但這習慣僅限於當地人,楊明笙是蜀人,所以有這個洛陽還不流行的習慣。

楊明笙將這一頁卷宗看完,端起杯子輕輕呷了一口茶,把青釉白花的茶杯輕輕推到一邊,微微眯起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看著面前那份合攏的卷宗,捋著胡須,陷入悠悠的沉思當中。

這時,一條人影鬼魅般地翻進了楊郎中家的院子。

楊郎中家的宅院富麗堂皇,占地數畝,但是在夜間同樣靜寂一片,府中各處地方只在一些廊苑轉折處掛著燈籠,燈籠在晚風中輕輕地搖動著,發出黯淡的光。

這時候許多大戶人家建造住宅還沒有一定之規,他們會依據不同的地勢地理,或者依照主人不同的興趣愛好來建造房屋,因此房舍的建築格局不盡相同,無法輕易地根據經驗來判斷主人的起居之處在哪裏。

而且楊帆自幼遠赴海外,對中原大戶人家的豪宅格局更是不甚了然,但他有耐心,潛入楊宅之後,楊帆並沒有急於行動,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雖然與坊中的十字大街只有一墻之隔,可這楊宅裏面他還從未來過,他先熟悉了一下院中的景致和布局,這才矮了身形向後宅裏摸去。

忽然,他在一叢花樹後停下了,他敏銳地發現廊角有一盞燈,燈下有一只大黑狗正懶洋洋地趴伏著。楊帆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楊家養有惡犬,這卻是個麻煩。

狗的嗅覺和聽覺遠比人類敏感,隔著很遠就能察覺到陌生人的闖入,如果被它汪汪地叫上幾聲,引起護院人守夜人的注意,那就大為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