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楚狂歌

集賢坊,十字大街,路邊有幾棵高達十余丈,枝幹虬結的大槐樹。

樹下,幾個袒胸露腹的漢子正在懶洋洋地坐著,東拉西扯地聊天。

一輛輕車停下,從車上跳下一個錦衣胡帽的少年。

樹下坐著的漢子睨了他們一眼,輕車華麗,壯馬雄駿,車上珠簾低垂,看不清裏邊坐著的是什麽人,在車轅上,倒是坐著個小姑娘,婢子打扮,容顏也極俏麗。

幾個漢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這等一瞧就是富貴人家的車子,車中主人不可能跟他們有什麽交集,也不會雇傭他們做什麽事情的。

然而,那錦衣胡帽的英俊少年偏偏就沖著他們來了,少年很英俊,笑得很陽光,他淺淺笑時,頰上還有兩個迷人的小酒窩兒,於是一個大漢便盯著他華麗的衣袍,暗自腹誹:“一個大男人,笑這麽好看,不如去溫柔坊做個兔相公吧!”

樹下這些人是一群閑漢,一些市井惡少,有時候他們會向店家敲詐勒索些飯食,東西不多,罪行不大,叫店家心中雖然不滿,卻也拿他們無可奈何,因為這樣的罪過判不了他們,一旦告官,只會給自己惹更大的麻煩。

他們是遊走於違法、犯罪邊緣的專家,很會拿捏其中的分寸。

有時候,他們也會做些真正觸犯刑法的事情,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替人拼命,充當一個廉價的打手,盡管他們是些人所不齒的市井無賴,但是只要接下了買賣,即便形勢再不利,他們這時也絕不會膽怯逃跑。

君子重然諾,這些市井閑漢更重然諾,因為信和義,就是他們生存的全部價值,如果他們連“信義”都失去了,他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將連存身立足的根本都徹底消失。

胡帽錦袍的俊美少年笑吟吟地看著他們,朗聲問道:“怎麽,你們都不做生意的麽,見了主顧上門,不打聲招呼?”

坐在樹下石上的那條大漢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這個大漢無疑是這些人的首領,一群人坐在那兒,你很容易就能看出誰是領頭的,領頭人未必生具異相,可是他總會有些異於常人之處,至少從他的舉止和旁人對他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些端倪。

這些人都是些市井惡少,潑皮無賴,自然不是什麽有大本事的人,但是能從其中脫穎而出的混混頭兒,必然有其不凡之處。

他看了楊帆一眼,懶洋洋地問道:“不知令主人要雇傭我們做些什麽呢?”

他說話的時候,楊帆的目光已經越過了其他幾個目光飽含侵略性的大漢,投注在他的身上。眼前這條大漢身長八尺,黑黝黝的一身肌膚,看起來鐵一般結實。這等人沒有名師調教,或許沒有一身高明的本領,但是就憑這一身蠻力,這結實的身體,等閑幾條大漢怕也近不得他身子。

他的兩條手臂足有常人的大腿粗細,兩行墨黑的大字就仿佛寫在廟宇門口亭柱上的一副楹聯,那是一幅文身,左胳膊上刺著“生不怕京兆尹”,右胳膊上刺著“死不怕閻羅王”。

旁邊幾個閑漢身上大多也都有刺青,有文刺青,也有武刺青,可是不管文刺青的詩句,還是武刺青的豪言,不管是刺在臂上還是肩上、背上、胸上,不管是刺著花卉草木還是蛇蟲猛獸,只因為這大漢那一雙異常粗大的胳膊,便都顯得黯然失色了。

楊帆微笑道:“只要價錢合適,你們應該什麽都做吧?”

大漢眼中微微露出警惕之色,說道:“某與眾家兄弟,只是坊間一班苦哈哈的勞力,賺些辛苦錢養家糊口而已,憑的只是一膀子力氣,不敢為非作歹,也沒有為非作歹的本事,客人有什麽生意照顧,還請直言,能接的差使,某等自無不接的道理。”

他沒有先問價錢,君子重然諾,市井兒更重然諾,他可不敢輕率許諾。

不敢輕言諾,才會重言諾。

這個人,坊間都稱他“楚大蟲”。

大蟲就是老虎,不過大唐開國皇帝李淵的祖父名叫李虎,因此虎字便成了避諱,就連隋代名將韓擒虎,在唐朝修訂的《隋書》中也被刪去“虎”字,變成韓擒了。老虎被稱為大蟲,就是從這個時代開始的。

所以,他就成了楚大蟲,而不是楚老虎,不過他那壯碩的身材、威猛的形態,活生生便是一頭猛虎,一頭盤踞在槐下石上的猛虎。

楊帆目中掠過一絲欣賞,微笑道:“你放心,我們不會叫你去殺人放火,也不會叫你做一具長梯,爬到天上去摘月亮。我家小主人從西域來,要在洛陽城待一段時間,因此想雇幾個本地的使喚人,只要你們熟悉洛陽的大街小巷、風景名勝,會鬥酒、會狩獵、會騎馬蹴鞠,陪我家小主人散心解悶,那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