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面片兒

江姑娘給那倭人麻利地盛了一碗面,還沒加佐料呢,就有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寧姊,先給小弟盛一碗吧,多放些辣子油,小弟這肚皮都快要餓癟了。”

江大姑娘一聽聲音就曉得是誰來了,她頭也不擡,便嬌嗔道:“你這臭小子,晚點兒吃又餓不死你,偏趕人多的時候來給姐姐添亂,餓死鬼投胎怎的。”

說歸說,她還是往碗裏多夾了一箸面片兒,點了些蔥花、韭菜花,淋上幾滴用茱萸制成的辣子油,偷眼一瞧正在灶下燒火的老娘沒有注意,又飛快地從藍布圍裙裏摸出一個小葫蘆,拔下塞子,彈了點胡椒面進去。

胡椒面在現在這個時候還是比較稀罕的東西,價錢也比較貴,在這坊間小吃攤上可不是誰都能享受得到的,看得旁邊那個倭人眼饞不已。

面片兒和馬橋是楊帆來到洛陽後最先認識的兩個人,他落戶洛陽,買宅置地,應募坊丁,都多虧這兩個人幫忙,所以楊帆與這二人關系最為友好。面片兒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一般疼愛,楊帆在面片兒身上似乎依稀能夠看到幾分自己亡姊的神韻,也真心把她當了親姐姐對待。

面片兒飛快地完成了偷加胡椒面的過程,見老娘正埋頭添柴,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就俏皮地向楊帆吐了吐舌頭,把大碗推了過來。楊帆接過大碗,對江姑娘道了一聲謝,將三枚大錢重重地拍到案上,大聲道:“三文錢!”

面皮兒俏臉一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楊帆做坊丁薪水有限,一個單身漢生活沒人料理,花錢沒個計劃,過得就更是拮據了,因此江旭寧平時很照顧他,楊帆一日三餐能對付就對付,常來她攤上吃面,江旭寧只要看老娘不注意,便不收他的錢。

楊帆也不把面片兒當外人,姐姐的一番心意,他也就欣然領了。可是最近他才從馬橋那兒知道,原來寧姊之所以如此辛苦,每日清晨便爬起來做小吃,卻是為了攢嫁妝。

唐朝時候風氣使然,女方成親陪嫁是很厚重的,貧家女難嫁,哪怕你生得再漂亮,除非嫁個一貧如洗的山野粗漢,否則嫁妝太薄,難免受夫家鄙薄,從而多生刁難。

寧姊自從父親亡故之後,母女倆坐吃山空,家境並不好,今年年底她就要成親了,夫家是永康坊柳家,雖無功名,卻也是書香門第。

母女倆生怕嫁妝薄了,叫夫家看不起,所以打從三年前就開始做小吃買賣賺錢,全為她出嫁時能有份還算體面的嫁妝,小本經營,原也不易,楊帆哪能再占她便宜。他故意大聲說出來,就是要引起江母注意,免得面片兒姐姐推讓。

楊帆情知姐姐一番好意,因此向江旭寧抱歉地笑了笑,這才端起那碗香噴噴熱騰騰的面片兒湯,走到一邊樹下,坐在一塊石頭上吃面。

這樹下擺著不少石頭,小吃攤兒是沒有用餐的地方的,吃面的人都是端著碗在這裏隨意就餐。吃面的人都是街坊鄰居,大家一邊吃飯,一邊還會山南地北的胡侃一番,楊帆很少說,卻很注意聽,他是一個很好的聽眾。

當初,虬髯客的孫子張暴一怒之下獨闖都督府,怒取廣州都督路元睿的項上人頭,又攜劍而去,乘舟出海,被哄傳一時,成為大唐史上有名的遊俠之一,只是無人知他名姓,後代史書記載此事,也皆以昆侖兒稱之而不名。

張暴來去無蹤,看似瀟灑,卻被一個小小的乞索兒楊帆給賴住了,張暴雖然負氣任俠,粗獷豪爽,平生卻最重名聲,不想因為自己的事害了這小子性命,只好把他帶去南洋。楊帆在南洋一住經年,跟隨師傅學習武藝,學藝稍稍有成,他就迫不及待地辭別師傅回到了大唐。

楊帆回到大唐之後先去了一趟廣州府,找到了幾個當年在廣州都督府做事的胥吏,可惜那位裴大娘身份過於神秘,雖然因為路都督當年親自送裴大娘出府之日,正是他被昆侖兒取走頭顱之日,因此有些人還記得這個婦人,卻並不清楚她的身份。

楊帆無奈,只好放棄尋找妞妞,又去了邵州府。

阿妹身在豪門,衣食無憂,雖是為奴為婢,不過看那裴大娘母子也不像個酷待下人的主人,料來一時無恙,暫時尋不到她,正好無牽無礙,因為他還有另一件事要做,那件發生在永淳二年的屠村血債!

當年的事,他唯一的線索,只有那個駐馬高坡,冷漠地下達屠村令的酷吏的長相。那個生著深深的法令紋的凹目鷹鼻的男人。

在邵州,他依舊沒有什麽收獲,這些年來朝廷中各方勢力互相傾軋,時而失勢,時而得勢,官員們丟官罷職甚至葬送性命的太多了。那個發布文告,宣布環山村發生瘟疫的邵州刺史已經受徐敬業謀反案牽連,被砍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