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大江東去

“棒槌哥,醒醒!大棒槌!棒槌棒槌大棒槌!”大棒槌呼嚕如雷,好不容易被人搖醒了,惱火地道:“咋了?日你娘咧,打從鳳陽開始,老子就沒睡個安生覺,這一通打沒斷過,骨頭都散了,你倒精神,你折騰個哈?”

那親兵咧著嘴小聲道:“棒槌哥,我剛才起夜,見國公爺還站在院子裏一動不動的,這天都快亮了呀,可嚇死我了,你和國公爺親近,要不你去勸勸吧,我不敢說話兒呀。”

“啊?”大棒槌噌地一下跳了起來:“你個小兔崽子,你咋不早說哩?”他急急忙忙穿衣服,看看窗外已見了蒙蒙亮光,心裏更是焦急萬分:“國公爺叫我們去睡,還以為他也歇了呢,你說這事整的。”

穿好衣服,大棒槌趿上鞋,一溜煙兒出了屋子。前廳大堂下,楊淩仍然筆直地站在那兒,起霧了,大霧彌漫,楊淩站在裊裊的霧氣裏,孤零零的就像一縷幽魂。

大棒槌走到他身後,故意放重了腳步,楊淩卻恍若未聞,大棒槌悄悄轉到側面,這一看不由嚇了一跳,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惶然道:“國公?國公爺?”

一夜的功夫,楊淩的面容變的異常憔悴,他只著儒衫,頭系一角布巾,發絲蒙了一層晨霜,看起來銀亮亮的,就像是頭發都白了,那種心力交瘁、眼見不支的氣色,就是大棒槌這樣的粗人,也看得清清楚楚。

“別搖,別搖我。”楊淩筋疲力盡,好像呻吟般地擠出一句話,大棒槌馬上不敢動了,卻擔心地追了一句:“國公爺,您……您……”

“我不敢想她,可我滿腦子轉悠的都是她,”楊淩冷幽幽地道:“我該去看看盼兒的,可我不敢見她。憐兒這一夜怎麽樣了,她是還活著,被瘋狂的亂匪蹂躪的不成人形,還是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屍,被拋棄在荒山野嶺,被野狼野狗啃噬著她的身體?”

楊淩緩緩轉過頭來,大棒槌駭得退了一步,楊淩看起來整個人都像是死的,唯有一雙眼睛閃著異樣的火苗,看起來特別的嚇人。

大棒槌開始哆嗦了:“國……國公爺,吉人自有天相,說……說不定已經逃出來了,你……你別想的那麽嚇人。再說……趙瘋子最講究盜亦有道,他……他的人一定守規矩的。”

楊淩笑了,笑的特別慘淡:“官兵要是被人追殺潰敗到如此地步,都再無軍紀可言,堂堂都指揮使,可以殺人全家冒功,憐兒還會安然無事麽?”

楊淩似哭似笑地道:“我要是見到她時,她卻已經變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你讓我怎麽活,怎麽活?”

他忽地一把抓住大棒槌,手勁變得奇大,扣得大棒槌都覺得兩膀生疼,他又不敢反抗,被搖得像一片樹葉兒似的,楊淩臉上帶著兇狠地表情道:“你說,兩軍交戰,一個女子有什麽用處?還會有人帶著她嗎?要麽殺了,要麽放了,他們逃跑之中還帶著一個俘虜做什麽?你說!你為什麽騙我!”

大棒槌快嚇哭了,猛地嚎了一句:“我……我們馬上出兵,給夫人報仇,把他們屠光!”

“出兵?”楊淩眼睛裏幽幽的鬼火燒得更亮了:“對!出兵!我們出兵!”

他擡起頭,發直的眼神看著白茫茫的一片霧氣。

“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魂隨君去天涯路,衣帶漸寬不覺苦。惜嘆年華如朝露,何時銜泥巢君屋?三十六輪明月後,當為君作霓裳舞。”

耳畔回響著那發自癡癡女兒心的情話,楊淩忽然合上雙目,淚水潸潸而下,他從牙縫裏艱難地擠出兩個殺氣騰騰的字:“出兵!”

“怎麽會起了大霧?”趙瘋子眉頭緊蹙,他胡須沒心思梳理,又雜又亂,一根根筆直的挺著,就像一頭刺猬,眼睛也紅彤彤的:“大霧對我軍突圍極為有利,正可渾水摸魚,可是這麽大的霧,一旦走錯了路……但願到了江邊時,霧氣已經散了。”

“二弟、三弟,通知所有人馬準備行動。”

“受傷的人怎麽辦?”趙潘小心翼翼地問。

趙燧猶豫了一下,狠下心一咬牙道:“能跟上的就跟著走,再不然就趁霧自行逃逸,尋條出路去吧,我們……我們顧不得那麽多了。”

趙潘一頓腳,匆匆地離去了。

紅娘子慢慢踱到馬憐兒身旁,馬憐兒立刻站起身來。紅娘子還是一身玄衣,頭上卻系了一條雪白的布帶,也不知是為仇冤得雪的父親帶孝,還是為她的丈夫楊虎。

“你倒聽話,這一宿安分的很。”她椰揄地對馬憐兒道。

馬憐兒乖巧地賠著笑:“紅姐姐義薄雲天,是綠林中的奇女子,有你一言,我豈會不信?”

紅娘子上下打量她幾眼,輕輕一嘆道:“富紳人家看不起我們,我們也看不起富紳人家。如今瞧你模樣,富紳人家也不全是庸碌無為、只會吸榨百姓血汗的米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