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憋屈縣令(第3/7頁)

漢人討厭他,都掌蠻人討厭他,此地雜居的藏、彝、苗、羌等族人就沒一個不煩他的,這位仁兄的政令不出縣府,也就是說一出了縣太爺的衙門就不好使了。

此地百姓好生事端,衙役們也不敢強制執行,到頭來鄢高才成了土地廟的菩薩,泥胎木偶一般,什麽政績統統都談不上,所以被百姓送了一堆綽號,什麽鄢大神兒、鄢壞水兒、鄢無才……鄢氣包兒等等。

楊淩此來,是為了剿撫都掌蠻,並不想橫手枝節,插手扮包青天,去管理地方吏治的事兒,所以當時聽了也未太往心裏去,這時瞧見了他,又見他身為本地知縣,激起民族對抗,造成都掌蠻反叛,可說他是負有極大責任的,卻對剿撫叛亂如此不上心,不由心頭火起。

楊淩霍地一拍驚堂木,喝道:“鄢高才,你是本地父母官,百姓間有糾葛不能調結平息,都掌蠻劫擾周圍縣邑不能事先掌握,本官在此咨問招討事宜不能獻計獻策,你的治下猶如窮荒野冢,百姓自生自滅,朝廷威嚴喪盡,你可知罪?”

鄢高才駭然跪倒,臉色蒼白地道:“大人息怒,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楊淩冷笑一聲道:“你既知罪,本官也不為已甚。來呀,摘去烏紗官衣,自去南京吏部聽參吧!”

眾官員見欽差勃然大怒,一個個都駭然不敢應聲。鄢高才面如土灰,兩個氣勢洶洶的侍衛沖進來將他的官衣烏紗除去,身上穿了一套打著補丁的白色小衣,仍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

楊淩厭惡地一拂袖子,斥道:“下去!”鄢高才緩緩轉過身去,腳步遲滯地一步步向外走去,楊淩見了更氣,恨聲道:“難怪人稱鄢大神兒,泥雕木胎,誤國害民!”

這句話說完,鄢高才的身子陡地一震,好像風中的枯葉一般簌簌直抖,他轉過身來,臉色已紅如雞血,顫聲道:“大人怎能……怎能如此辱及斯文?”

楊淩冷聲道:“本官何曾辱你?你自在家中讀你的聖賢書,本官無論如何辱不到你的頭上,可你既出仕為官,任一方父母,總該為官姓辦點事情,但是你在這裏可曾有過一點政績?庸碌無為,屍餐素位,便是損民害民,難道本官說的不對麽?”

鄢高才額頭青筋一根根地都跳了起來,本來挺清朗的一張臉猙獰的有點嚇人,他霍地往前走了幾步,兩旁侍衛擔心他怒極傷害大人,立即躍出攔在前邊。

只見鄢高才抖擻著袖子,紅著眼睛、雙手屈如鷹爪,手臂一句一抖地道:“我十年寒窗,兩榜進士,在這窮山惡水,舉目無親,上官只知錢糧稅賦,治下刁民虎狼之兇,三班衙役如倉中之鼠,縣丞主簿似宦海遊魚。每有擊鼓告狀者我心驚肉跳,不問是非黑白先問蠻漢番夷,攪混水和稀泥,到頭來袒蠻蠻不近,疏漢漢不親,弄得我兩頭受氣上下受擠。枉我清正廉潔、心懷高遠,為官一任,做到這個份上,有誰比我慘啊?誰~~敢~~比~~我~~慘~~啊?”

楊淩嚇了一跳,這位仁兄說的手舞足蹈、聲淚俱下,倒似其中大有隱情,楊淩不是剛愎自用的人,也絲毫不在乎什麽欽差威嚴,他忙安撫幾句,叫人給這鄢大神兒看座,要聽他說個明白。

鄢縣令看來也是豁出去了,也不就坐,就站在大堂上指手畫腳,慷慨激昂地訴起苦來,這人雖然是兩榜進士出身,滿腹的才學,可是激動之下也是語無倫次,說起話來顛三倒四,想起什麽就說什麽,楊淩耐著性子聽了半天,總算聽明白了一個大概:原來這事兒又得從大明立國之初說起,昔年大明得天下,朱元璋將第十五子朱椿分封於四川,當時分封於各地的藩王針對屬地或多或少的反抗,皆是采用廣屯兵馬武力鎮壓的方法。蜀地民族眾多,元朝統治時就飽受武力欺淩,所以各部族首領對於蜀地的這位新統治者皆懷有敬畏恐懼之心。

不過有“蜀秀才”之稱的朱椿到了四川,卻不興兵馬,而以禮教厚待各族,還把大儒方孝孺請來,傳播教化,這一來令嚴陣以待的各族首領大為意外,受其感化,許多部族都接受了蜀王的統治,蜀王也對他們十分厚待,不但劃定了各族的轄區,而且在律法上、經濟上對他們都十分寬容,並以此作為蜀中安定之根本政策。

可是這一來也種下了禍根,例代蜀王皆效法先祖,厚待諸族,為了突出自己仁賢厚愛的品德,以致已經有些放縱和過於寬容了。而各族第一代體會過元朝和明朝不同統治的酋長們也早已過世,這些新的繼承者們對於蜀王府的厚愛寬容從小習以為常,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愈索愈多。

其中尤以民風剽悍、少與漢人往來的都掌蠻最為突出。比方說災年救濟,由於蜀地一向的政策,朝廷撥付的賑災銀兩、衣被,都可著他們先行撥付,都掌蠻人沒有儲蓄習慣,收到錢物全換了酒肉,手裏空了便理直氣壯地又去討要,這自然引起本來賑濟物資發的就不足的漢人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