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青蛙理論(第2/3頁)

楊淩嗯了一聲,說道:“這篇文章開篇是說當時朝廷機構臃腫、人浮於事,請求朝廷精簡各部幹員、說的可算中肯、提供的建議也算是明智之舉,只是……”

黃奇胤先是聽到他“機構臃腫、人浮於事”的八字評語,不禁眼前一亮,擊掌叫好道:“妙呀,精辟!只這八字便將事情一語道盡,楊公子真是了得,只是什麽?”

楊淩愣了一愣,才恍然大悟:“是了,這朝代還沒有這種名詞,難怪他聽了大為新奇,不過也用不著激動得臉都紅了吧?難道是因為找到知音了?”楊淩心中暗笑,繼續道:“只是這位大人過於書生之見了。”

黃奇胤臉上掠過一絲不愉之色,不服氣地問道:“何以見得?”

見了他的表情,楊淩心中更是有譜,於是先捧後壓道:“這位大人剛正果毅,不計個人得失,急於撥亂反正、以正朝綱字裏行間都看得出來,不過他雖有一腔熱血,事情想得卻簡單了些。”

他想著後世機構精簡越簡越多的弊政,慢慢思索著道:“依學生看來,官府各部的官員雖然日趨臃腫,但是這位大人寄望於皇上一聲令下,行雷霆手段,便能整肅綱紀、精簡機構,那是不現實的。大人你想,皇上下了旨,總要有人去做吧?全國上下,一體響應,外使悉數召回,朝廷便失了耳目,官吏不經緩沖余地立即大肆精簡,不少事情便不免陷於停頓。”

他苦笑著指指面前的文書道:“比如學生,一下子讓我負責錢糧、稅賦、刑訟這麽多方面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且不說熟悉過程要有許久,沒有個經驗豐富的前輩指點要多走許多彎路,起碼我就要被束縛在這裏動彈不得,那麽具體的事務還要交待給別人去辦,你又如何保證這些人就能盡忠職守呢?”

黃奇胤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卻默默不語地從袖中摸出煙杆兒來抖抖索索地往上裝煙絲,顯得有些激動。

楊淩又道:“這些還不算艱難,如同嬰兒之初誕,母親經歷過一番劇痛,也就雲開月明了。難就難在……全國上下有多少官?這些官之間盤根錯節,不知有多少關系,共同支撐著這個龐大國家的運作,一下子要砍去許多的枝丫,要引起多少人的反彈?這股力量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是一定可怕到極點,要觸犯的是全國官員的利益,包括那些正身處要職不會受到裁撤的官員也不免會想,官位多了他的選擇余地也就多了,官位少了辦起事來就不那麽輕松了,自己為官之途便少了許多可行的道路,更何況他那些盤根錯節的關系,又怎舍得棄去。這建議簡直是與舉國官員為敵,官位少了,書生們要如何出人頭地?那麽讀書人也得罪了,他們後邊那些關系親密的地主豪紳呢?必然招致激烈反對,乃至國本動搖,皇上縱然采納了這一建議,也會因為重重困難,和萬千官員前仆後繼的上折反對而改變主意。這主意雖是為國為民,但行事不得其法,操之過急,卻是害國害民了。”

黃奇胤身在局中,哪裏能有楊淩輕輕巧巧從報紙雜志上看到的這不知總結了多少代的施政經驗、又結合中外先進制度的機構精簡文章所透析的問題所在。

想想當初自己年輕氣盛,眼看官僚腐敗,機構龐大臃腫,於是借著一腔熱血向皇上上了條陳,皇上果然采納,未幾便裁撤大批官員,貶斥國師,裁減傳奉官員五百余人,並要全國一體施行。

可是不過半個多月,自己便被貶謫出京誠,被貶斥的李孜省、鄧常恩等人又官復原職,自己到處受到排擠,竟然一貶再貶,五年的功夫,從堂堂的禦史言官降到了一個小小的縣丞。

新皇登基,李孜省等人被問罪原以為自己可以重見天日,想不到許多被李、鄧一黨打擊的官員官復原職,唯獨自己好像已經被遺忘了,托人上過幾次書給舊日同僚也不見下文,原來症結竟然在此。

他自負為國為民,卻落得如此下場,憤世嫉俗、一生郁郁寡歡,想不到竟被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一語道破天機,原來他竟已將所有官員都得罪了個遍。

一想通其中關節,饒是大冷的天兒,黃縣丞仍然汗流浹背,他淒然一笑,哀聲道:“難道便坐視不管,任由這種情形下去,最後如同國之蛆蟲,民之脂膏皆飽奸蠹不成?”

楊淩嘆道:“要想改變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確非一時一日之功,政令不但要統一,而且要連貫,不可因人而廢,具體實施起來可由上而下,由點而面,先從京城開始,並且開開始只裁撤一些無關緊要的部門和官員,聲勢宜小不宜大,行動宜緩不宜急。如此下來,窮三五十年功夫才能平穩見效,到那時還要在律法上將官員的定制確定下來,那麽才不怕反復,雖然時日久了些,卻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不過用個三五十年,求得萬世基業,雖然不是一時一人之功勞,卻是萬世國民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