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貞操之辯

寒暄一番,馬驛丞請大家坐了,小二便將點好的菜肴一一端了上來。馬驛丞又對楊淩道:“楊秀才,老夫托一聲大,叫你一聲賢侄,我這個兒子,性情粗暴、時常給老夫惹是生非,這一次鬧出天大的禍事來,若非楊賢侄妙計、閔大人開恩,犬子便要吃上人命官司了。”

楊淩忙道:“哪裏哪裏,那日小侄看得明白,馬兄實不曾對那個王老板動過手,說起來真是貪心害人,那位王老板貪圖馬小姐的珍珠,被馬兄扯住他理論,惱羞成怒閉氣而死,實非馬兄之過,馬大人千萬不要對馬兄太過苛責了。”

馬昂頓時道:“爹爹,我和妹妹說了你不信,楊兄弟的話你可該信了吧?我可沒有打過那老兒。”

“閉嘴!小畜生,哪有你插嘴的份兒!”馬驛丞呵斥了兒子,對閔縣令、黃縣丞和楊淩搖頭道:“看看,看看,這小畜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哪裏比得了楊賢侄,比我這兒子還小了幾歲,卻是沉穩練達、未及弱冠便已有了功名在身,唉,拙荊死得早,這一兒一女少人管教,才這般不懂事。”

閔縣令和黃縣丞、楊淩免不了又替馬昂解說一番,這兒說著話,那邊小二將酒席流水一般送了上來。不一會兒,戲院子裏人越來越多,坐在雅間周圍的都是一些行腳路過驛站的商人,遠處偏僻的地方則是些無所事事跑來消磨時光的驛使、長夫和不當差的衙役了。

前邊戲台上燈火通明,一通鑼鼓聲響,戲院請來的戲子們便在台上唱起戲來。那時還沒有京戲一說,楊淩不懂戲,又不便向人問起,聽了幾句實是聽不懂太多,加上那時的戲子又全是男人,想看看美女過過眼癮都不成,楊淩甚是無趣,倒是聽著閔縣令和馬驛丞、黃縣丞他們邊看邊談論才明白了一個大概。

聽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所說的故事,楊淩只覺得匪夷所思,這戲是講一個女子,和丈夫新婚不久,丈夫就離家外出了。

過了好幾年丈夫才回到家鄉,在快到家的時候,碰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子在采桑,他被這女子的美貌所動,遂上前調戲,不料被那女子義正詞嚴的駁斥了一番,自感沒趣,便灰溜溜地回到家中。

不料回家一看,他的妻子就是他剛才調戲不成的女子,他感到非常的羞愧,也對她妻子產生了由衷的贊嘆。

故事到這裏也沒什麽不妥,可是緊接著戲台上演第二日,那個妻子在家裏哭哭啼啼,寫下一封遺書,竟然懸梁自盡,信中說自己婦德修的不到家,以到於引起男人的邪念,使自己的貞潔蒙羞,因此不能再苟活於人世,只有一死保全貞潔。

最後演此事轟動鄉裏,各方上書,皇帝頒下聖旨,這位貞潔烈女被追封為一品誥命夫人,禦賜“貞節牌坊”,榮耀無比,她的丈夫感念妻子,後來又娶了夫人,夫妻還一起去墳上拜祭。

這個鴻雁樓是戲園子和酒樓的綜合體,因此演起戲來便不那麽緊湊,這出戲演罷中間休息一段時間,閔、馬二人便津津有味地談論起來,黃縣丞抿了口酒,不時插上兩句話。他話雖不多,畢竟是讀書人,倒是總能把閔縣令想說又表達不出來的話講出來。

楊淩卻覺這戲演的太過不真實,他聽說過的最離譜的事莫過於好像某一朝有個女人掉進水裏,被路過的男子看見拉住手臂救了上來,她回到家中竟然用菜刀把自己的手臂斬斷,只因為那裏被不是丈夫的男人碰過了。

可那如果也算是“失貞”的話,畢竟是肉體上的失貞,這出戲裏的女人竟然精神上的“失貞”也無法忍受,說起來也不算是失貞,不過是她長得漂亮,別人看了起了色心罷了,那男人沒有罪過,反而是這妻子自覺婦德不夠,簡直是豈有此理。

聽著閔縣令和馬驛丞還在贊不絕口,楊淩終於忍不住道:“兩位大人,這戲未免太過誇張不實了吧?她的丈夫路見美女,便出言調戲,如此品行不端,被責罵而走,最後妻子反而覺得自己不貞,這……這簡直是豈在此理,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如此好笑的事,如此誇張不實的戲,有什麽好看的?”

馬驛丞詫然道:“怎麽,楊賢侄讀的是聖賢書,竟然不知這《烈女傳》中的跡事麽?這有什麽不實的?這女子如此節烈,實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哪有什麽好笑的地方?”

閔大人也含笑飲了口酒,呵呵笑道:“楊秀才定是只讀那些可以用來考取功名的聖賢書,不知這《烈女傳》故事。你心慈面軟倒也是了,我也覺得這女子有些可惜了,若我是那裏縣官,定會重重打那丈夫四十大板,罰他終生不得納妾。不過這事也沒什麽不實的,成化年間,我在福建打海寇時,那時還是一個小兵,閩南就有一個婦人,丈夫死後欲隨夫而去,親戚皆引以為榮,敲鑼打鼓,大肆宣揚,三日之後,那婦人手執鮮花,衣著鮮艷,端坐轎中,至丈夫墳前,踏著凳子登上事先搭好的彩棚,懸頸自盡,景泰帝曾經頒旨賜下貞節牌坊,一鄉俱榮,嘿嘿,那牌坊還是俺給她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