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二節 絕殺

羅士信其實早想死,自從張須陀死後,他認為自己就已經死了。

他有苦,但是他並不說。

他叛逆,但是不知道對抗的對手。

他四處流浪,居無定所,因為他心中早已千瘡百孔,並無休憩的港灣。他一直以為,叛逃了太平道後,會受到師門的追殺,他更希望死在師尊的手上,一了恩仇。

死並不可怕,可他怕死的不明不白。

他想見師尊,想死之前問個明明白白,可他發現,天大地大,師尊卻已無從尋覓。原來他的一切錯處,都是不明不白,稀裏糊塗。他這一生,充斥著失敗,他想要爭勝。他遇到了竇紅線,他得到了竇建德的信任,他這一生,被人輕視、誤解、鄙夷、收買和拉攏,但是對他信任的兩個人,除了張須陀,就是竇建德。

士為知己者死,剩余的日子,他為了竇建德而戰,為紅顏而戰。他治軍嚴格,賞罰分明,兵士卻都怕他,因為他不但對兵士苛責,對自己亦是如此。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說話,不想觸動他的忌諱。

沒有人再提張須陀,可不提,不意味著曾經不存在。

張須陀雖死,也如浪花一朵,淹沒在歷史的滾滾洪流之中,少有人記得,可在羅士信心中,早刻入了骨,寫入了血。

裴行儼說出張將軍三個字的時候,羅士信腦海一片空白,突然再次萌生了死意。一個人活著,只因為他有希望,他回首一生,陡然發現,滿是傷痕,一錯再錯。

能死在裴行儼手上,也算死得其所。羅士信想到這裏的時候,已然出槍。一槍三分,分刺裴行儼的咽喉、胸口和小腹。

招式虛虛實實,羅士信借助內勁催槍,震顫槍杆,這一槍,不知殺了多少盜賊流寇,西梁兵士。

這一戰,當初在鵲頭鎮就應該分出勝負,今日再決,已晚了多年!

多年的滄桑落寞、不甘憤懣凝聚在這一槍之上,羅士信這一槍刺出,如羌笛悲奏,殘雪飛淩。他沒有輕視裴行儼,甚至可以說有些尊敬。裴行儼百戰成名,身為蕭布衣手下第一猛將,無論如何,都是他應該尊重的一個對手。

既然如此,他當竭盡全力一戰!

活,既然不能轟轟烈烈,死,當求盡力而為!

裴行儼見一槍刺來,瞳孔爆縮。他斜錯一步,長槊在手只是一揮,憑空卷起泥沙碎石,可槊頭斜刺,已點中羅士信的槍杆。

‘當’的一聲響,鐵槍蕩開,招式已破。

羅士信出招虛虛實實,裴行儼破解大開大闔。二人一走偏鋒,一走正宮,性格相反,招式也是迥乎不同。

這一招極快、極巧!就算羅士信都難以想像,丈八的長槊在裴行儼的手中,宛若繡花針一樣靈巧。

可繡花針再轉,裴行儼一聲大喝,挺槊擊出,一道寒光有如匹練,直若催山拔嶽,銀河倒瀉!

裴行儼這招很簡單,很凝練,並不花俏,可聲勢威猛之極,帶起無邊殺氣。這一招擊出,他根本不考慮後路,他只考慮進攻,因為他不信羅士信能接下他這一招。

他多年苦練,從不懈怠,這一槊擊的是威勢,擊的是正氣,擊的是那疆場百戰,不可一世的霸氣。

這一招就叫做,氣壯山河!

羅士信果然不敢接。他饒是剽悍,卻也不敢如方才一樣正攖其鋒。山河之下,他人顯的卑微無比,望見裴行儼那不可一世的氣勢,羅士信甚至有些自卑,因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有裴行儼的這種氣勢。長槍一點,羅士信身形飄忽後退,有如暗夜幽靈。

裴行儼一槊擊空,正中巖石,石為之裂!

碎石亂舞,戰意橫空。羅士信一退再進,如弩箭怒射,他退是為了進,躲是為了更好的攻。他沒有裴行儼的氣勢,可卻遠比裴行儼要快捷。

裴行儼手腕一翻,槊杆倒擊,兜頭砸了過去。

這平淡無奇的一招擊出,羅士信人在半空,只覺得風聲大作,竟不能呼吸。他只能再退,長槍借力,躍入黑暗之中。

裴行儼冷哼一聲,邁步挺槊,招招進擊,羅士信如風中柳枝,蹁躚擺動,可還能堅持不倒。

裴行儼已占盡上風。

可裴行儼心中卻已有了焦慮之意,他來這裏,不是為了羅士信,而是要救西梁王。東平會戰大半年,可戰場的中心,卻已悄然轉到牛口。

在竇建德以為王伏寶、劉黑闥二人已牽扯住西梁大軍的時候。卻不知道,蕭布衣已經悄然的命令裴行儼等人回轉。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素來是蕭布衣的拿手好戲。

蕭布衣出戰之前,當然不會讓旁人看出意圖。他甚至會故意讓對手輕看自己,示弱不會死,自大才是死路一條。

裴行儼、秦叔寶、史大奈已悄然回轉,若不進取,固守東平,張鎮周、程咬金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