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三章 狼犬滿街(上)(第2/3頁)

李成梁有些局促道:“大人時間寶貴……”

“沒事的。”沈默擺擺手,示意他坐下說話道:“說起來,我這個當主人的真不像話,李兄都來府上兩個月了,還沒和你好生說會子話呢。”

“大人貴人事忙。”李成梁道:“還記得在下姓氏,小可便已感激不盡了。”

“呵呵。”沈默微笑道:“還沒請教李兄台甫,仙鄉何處呢?”

“在下姓李名成梁,草字汝契,乃遼東鐵嶺人。”李成梁恭聲答道。

“鐵嶺啊。”沈默突然想到了親愛的趙老師,差點沒脫口而出‘那是個大城市啊。’定定神道:“汝契兄來京城所為何事?”

“唉。”李成梁喟嘆一聲道:“說來話長……”這時候酒菜上來,他便借著一壺白幹,把自己的潦倒一生,盡訴於沈默知道。

原來這李成梁,先祖乃大明屬國朝鮮貫星州豪族,宣德年間,其高祖李英率眾內附投靠大明,受封為鐵嶺衛指揮僉事,之後世代襲受此職,在大明軍中效力,已是徹徹底底的大明人了。傳到其父李涇時,因李涇正直清廉,從不學人克扣軍餉,家道不可避免的中落了,到李成梁該頂替他爹時,竟沒錢來北京兵部受襲。

沈默不由想到戚繼光,二位的遭遇何其相似……生下來就都是將軍,卻因為不合時宜的老爹,遲遲沒法正式上任。而且這李成梁也像戚繼光一樣,都是在父親的督導下,從小刻苦習武讀書,甚至還做到了戚繼光也沒辦到的事兒——參加科舉考試,成功取得了生員資格。要知道秀才雖然只是最低一級的功名,但也是千裏挑一,非得有真才實學才能考中。在一個武人家庭中,能出個秀才,絕對是鳳毛麟角的。

不過中秀才也沒用,想在大明為官,至少得是舉人才行,秀才是沒資格的,只能吃教書飯。可是鐵嶺衛這地方,乃是個兵窩子,孩子生下來就是兵,費勁識字幹什麽?所以李秀才竟連個固定飯碗都沒有,只能靠給人代寫書信,過年寫寫春聯啥的糊口。混到四十歲,還是窮困潦倒,連老婆孩子也養活不了。

去歲遼東巡按在鐵嶺招募書辦,托沒人識字的福,他毫無競爭地得到了這份差事。通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巡按大人發現他‘頗有將略’,起了愛才之心,便主動出資助他進京受襲官職。

李成梁本以為這下時來運轉了,興沖沖趕至兵部報道,誰知正趕上朝廷財政危機,想盡法子的削減開支,兵部這邊也奉命,要砍掉至少三成的世襲飯碗,像李成梁這樣年紀又大,又送不起禮,祖上還是從外藩內附的,不削他削誰?

當然不會明著下刀,官吏們天賦的技能,便是利用制度和規矩,讓你無可奈何又無話可說……按規矩,子弟在世襲軍職前,都要通過兵部的考試,這考試原先多少年,都是象征性的,傻子都能通過。但他李成梁李秀才,就偏偏兩次都沒通過,也就沒法承襲官職。

結果盤纏耗盡、三餐無繼,堂堂七尺男兒,若不是被沈默撿回來,竟要潦倒而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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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說出門難,辦事難,卻沒想會難成這樣。”李成梁說到傷心處,淚光閃現道:“可憐我也算個簪纓子弟,竟落得這樣下場,死了都無顏見九泉下的先祖……”

“汝契莫要灰心。”沈默溫言勸道:“豈不聞,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嗎?”

“呵呵……”李成梁自嘲地笑道:“在下可算是樣樣都經到極致了。”

“所以,降大任的時候也就不遠了。”沈默淡淡笑道。

李成梁猛地擡頭,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對的這人雖年輕,卻已是正二品的尚書大人,在自己這裏千難萬難的事兒,到他那兒,不就是一句話嗎?他不由激動的打個激靈,起身給沈默‘咣咣咣’磕了三個響頭,揚起面道:“上頭有青天,地下有鬼神,我李成梁若負了大人的再造之恩,便叫我……”說著信手摸起桌上的大湯勺,咬牙道:“有如此勺!”言畢,雙手運勁,竟將那瓷勺捏了個粉粉碎。

沈默這次沒有再推讓,生受了他的大禮,才淡淡道:“且坐起說話。”

“是……”李成梁恭聲應下,拍拍手上的碎渣子,起身擱半邊屁股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聽沈默問話。

沈默也不說要幫他,而是專撿些軍事方面的事情問他。李成梁知道,這是要稱稱自己的斤兩,趕緊打起精神應答。因怕在貴人面前露怯,壞了好事,他是有問必答,甚至一些拿不準、不了解的地方,也憑想象給沈默扯上。

卻不知,這位大人曾和戚繼光一起編過兵書,更是在贛南指揮過十萬大軍的,豈能被他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