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三章 嚴東樓

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流星。平明發鹹陽,暮及隴山頭。

王江涇大捷的消息,被三方人馬以十萬火急的速度向北京傳去,但同樣是八百裏加急,傳遞的速度卻不盡相同。有一方專用最好的騎手,騎著驛站中最快的駿馬,完全不顧惜馬力,瘋狂的狂奔,竟然在這寒冬臘月裏,僅用三天半時間便抵達了北京城……而此時,另外兩方的信使,才剛剛到達滄州,離北京還有半天的路程呢。

那先一步抵京的信使,趕在關門前一刻進了城,卻沒有進入任何一處衙門,而是直奔位於西長安街上的一處氣派煌煌的府邸……只見那當街的大門樓十分寬敞,下面是高高的五級白玉台階,朱漆的四扇大門,威武的看門石獅,處處是位極人臣的規制。

此時天已漸黑,四扇大門都緊閉著,只有門口高掛著,上書‘嚴府’二字的大燈籠,在漸起的夜風中微微搖曳。

這裏便是大明首輔的府邸,平日裏官員打這兒過,那是文官下轎、武將下馬,連大氣都不敢喘,至於尋常百姓,都直接繞道走了。但那信使卻不管這套,翻身下馬跑到門口,握住門環便是一陣猛敲。

裏面馬上出來兇神惡煞的門子,剛要呵斥,便見他手中粘著三根雞毛的竹筒,趕緊閉上嘴打開門,將其迎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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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府富麗堂皇的書房內溫暖如春,須發皆白的嚴閣老躺在安樂椅上眯眼假寐。一個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坐在錦墩之上,不輕不重的為他捏著腳,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場景。

在嚴嵩的身邊侍立著另一個身材發福的中年男子,此刻正拿著剛剛送到的戰報,為老夫輕聲誦讀著。這才是嚴閣老的獨子嚴世蕃,那個給他捏腳的,乃是與趙文華一樣的幹兒子,大理寺少卿鄢懋卿是也。

“至此三大戰役結束,官軍共殲敵一萬余人,俘獲兩千余人並匪首陳東……”嚴世蕃足足念了一刻鐘,才將這份詳盡的戰報讀完,雖然字字皆是報捷,但他的臉上卻沒有一點喜色,反而憂心忡忡道:“爹,此等大勝若是傳到陛下耳朵裏,足以沖銷所有不快……就算陛下仍然不滿,也會壓下去的。”

嚴嵩沒有說話,那給他捏腳的鄢懋卿輕言細語道:“東樓兄,不滿這東西,壓是壓不住的,早晚還是會發作的。”

嚴世蕃兩眼一瞪,左眼冷光四射,右眼卻光芒黯淡,低聲罵道:“捏你的腳吧,懂什麽呀你?”

鄢懋卿縮縮脖子,賠笑道:“我不懂,我不插嘴。”便果真一個字不說了。

嚴嵩卻緩緩睜開眼睛道:“嚴世蕃,怎能這樣對兄長說話呢?”

嚴世蕃腮幫子抖了抖,終究還沒有膽肥到跟老爹頂嘴的分上,只好朝鄢懋卿拱拱手道:“景卿兄,我就這臭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給你賠不是了,別忘心裏去啊。”

鄢懋卿寬厚的笑笑道:“一家人嘛,說話哪有那麽講究的。”

嚴嵩微微頷首道:“懋卿像個做大哥的。”便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只聽嚴世蕃繼續道:“咱們那位陛下,雖然喜怒無常,最愛評個人好惡決斷,但是對祖宗江山看的比什麽都重,若是這次大勝傳到他耳朵裏,必然給他造成一種——平定東南,非張經莫屬的錯覺。”說著把那捷報往桌上一拍道:“到時候張經只要別把南京孝陵給刨了,折騰出什麽幺蛾子,陛下都會容忍他的。”

看一眼悶頭捏腳的鄢懋卿,嚴世蕃暗含譏諷道:“雖然秋後算賬免不了,可都已經把莊稼割了,只剩下一地麥秸,我們還折騰個屁啊?”

鄢懋卿賠笑道:“東樓兄睿智,是愚兄魯鈍了,確實啊,如果等著抗倭勝利了,陛下再收拾張經,那就牽扯不到徐階了。”

“這就對了。”嚴世蕃呵呵笑道:“你終於開竅了。”鄢懋卿趕緊笑道:“都是東樓兄教導有方啊。”

兩人正在沒有營養的唧唧歪歪,卻聽嚴閣老輕咳一聲,立刻就安靜下來。嚴嵩輕聲道:“嚴世蕃說的不錯,如果這次不扳倒張經,徐階的位子就徹底牢固了。”說著雙手一攥扶手,聲音轉冷道:“那徐華亭取為父而代之的日子,就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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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閣老一聲吼,算是定下了方針,剩下的便是如何去完成它了。嚴嵩固然是構陷設計的行家裏手,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的獨子嚴世蕃卻是陰謀界的泰山北鬥,其智慧已經在扳倒前任首輔夏言的漫長過程中,淋漓盡致的體現出來,完全贏得了乃父的信任。

所以嚴閣老七十以後的決斷行動,多是出自嚴世蕃的謀劃,嚴嵩自己則撐著天,掌著舵,決定該不該這樣做。

嚴世蕃對著那封信發呆半晌,嚴嵩便假寐半晌,鄢懋卿便捏腳半晌,都不敢打擾他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