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 東南一盤棋

唐順之緩緩點頭道:“是這個意思,但還得看嚴黨下一步的動作,如果他們毫不幹涉,我們就全部浮出水面,幫著張李二人抗倭,以求東南安定;如果他們現在就安插棋子……”他長長吸一口氣道:“咱們就得繼續藏一手,直到真有可以收拾東南殘局的人出現,再全部貢獻出來。”

“那就再等等看?”何心隱面無表情地問道。

“等!”唐順之沉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要消滅倭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必須從長計議。”

“拖上一天,老百姓就多遭一天的罪!”何心隱面色沉痛道:“一想到那些畜生蹂躪我大明兒女,我就五內如焚啊!”

唐順之緩緩合上眼睛,仿佛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青筋突起的雙手暴露了他的心緒。只聽他喃喃低語道:“聖上一心修玄,首輔只知弄權,朝中奸黨橫行,軍中一盤散沙。想要在這樣的境況下做點事,實在是難於上青天啊……”

何心隱卻不像唐順之那麽悲觀,他的雙眸中閃動著幽幽的光,仿佛要將這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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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邸報傳來,兩條高級官員的任命引起了所有人的熱議:

一個是南京兵部尚書張經,不解部務。總督江南、江北、浙江、山東、福建、湖廣諸軍,便宜行事,正二品。

一個是原徐州兵備副使李天寵,擢升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奉命巡撫浙江,正四品。

但無論是官場還是民間,大夥在議論紛紛之時。都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伴著兩位抗倭統帥的確定,還有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也同時來到了浙江……其實三人的任命是同時簽發的。只是這位仁兄的級別太低,直接被無視了。

他的名叫胡宗憲,字汝貞,乃是都察院監察禦史,奉命巡按浙江……似乎與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奉命巡撫浙江的官職十分類似。

“這個胡汝貞,還在咱們紹興當過縣令呢。只是十幾年下來,仍是個七品官,著實混得不咋樣。”沈老爺摘下玳瑁眼鏡,用溫熱的白巾捂住發澀的雙眼道:“巡撫巡按,一字之差,品級卻差大了……就算李巡撫資歷尚淺,僅授四品銜,也比他高了五級。兩人根本不是一個档次。”

窗外花紅柳綠,新鮮出爐的府縣雙案首,卻跟個老頭躲在個黑屋子嘀嘀咕咕。只聽沈默輕聲道:“官不在大,有權則靈。巡按禦史號稱代天子巡視,負責一省監察紀檢事務,什麽都可以過問。連布政使也得小心應付著。就像朝中的六科給事中一樣,不能掉以輕心。”

“巡按確實事權很重。”沈老爺點頭道:“但戰時對官員的違紀違法,朝廷向來是睜一眼閉一眼的。他胡汝貞孤身一人來到浙江,連個屬官也沒有,八成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老夫不信他能幹出什麽名堂來。”

“如果他只是個普通巡按,確實什麽也做不了。”沈默沉聲道:“但我看了他的履歷,這個人的經歷很不簡單啊……嘉靖十七年中進士,兩年後被授官為山東青州府益都縣令。在任上撲滅過多年不遇的旱蝗之災。又用安撫勸降之策,使為害當地多年的土匪解散。還將其中可用之人編為義軍。其文韜武略可見一斑。”

“連續為父母守孝五年後,又出任余姚知縣。後以禦史巡按宣府、大同等邊防重鎮,整軍紀,固邊防,曾經單槍匹馬阻止過軍隊嘩變。嘉靖三十年,回到內地,巡按湖廣,又參與平定苗民起義。”沈默這輩子的記憶力十分了得,看過的東西基本上不會忘,他十分肯定道:“此人踏入仕途這十幾年來,一步一個腳印,走到哪裏都政績顯著。為什麽一直得不到提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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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師傅一樣,被嚴黨壓迫唄。”沈老爺嘆口氣道:“不然至少是個知府了。”

“不一樣的。”沈默搖頭笑笑道:“師傅那是得罪人,被整治了。但胡宗憲的調動卻很頻繁,除去丁憂的五年外,很有規律的兩年一調任。按次序將北方南方的政務,北方南方的軍務體驗了一遍。若是整治他的話,是不是太費苦心了?”說著呵呵一笑道:“那得多大的冤仇啊。”

沈老爺也被逗笑了,微微頷首道:“確實,這分明是在培養他的經驗和能力。”說著面色一沉道:“難道是嚴嵩在培植爪牙?你方才說他是嘉靖十七年的進士,我記著嚴嵩當時是禮部尚書來著。”

“嚴嵩雖然任禮部尚書,但正忙著重修《宋史》呢,所以那年的主考官是……”說著低頭看一眼手上的資料道:“翰林院掌院張邦奇。”便擡起頭來道:“而且胡宗憲成績不好,沒撈著進庶吉士,只能去刑部觀政。像這種毫無前途可言的小進士,是不大可能引起嚴嵩的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