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三零章 水能載舟,亦能煮粥

南過聞言直起身子,抹淚道:“貴人無需掛懷,只要出了年,能重新進城,不論是要飯還是扛活,俺們總能活下去就是了。”

“知道你們這樣的村子還有幾個嗎?”秦雷面色凝重地問道。

“怎麽也得二三十個吧……如果都能找到住處的話。”南過小聲答道。

秦雷終於忍不住狠狠的一拍,便把那破桌子拍成了柴火,咬牙低喝道:“京都府幹的這叫人事嗎?”

樂布衣正在邊上佯作養神,立時被他嚇了一跳,坐直身子道:“這事兒王爺得管啊!”

秦雷瞪他一眼,便把視線轉回南過身上,肅聲道:“南過,我把糧食衣服給你,可有個條件。”

南過俯首道:“只要小人能做到,就是把這條賤命給您也不會含糊的。”

秦雷輕笑道:“要你的命作甚?等你們吃飽了,有了勁,你要去通知那些難民點,讓他們做好準備,等我傳來訊息,立刻就進城。”

南過瞪大眼睛道:“真的嗎?您……那麽厲害呀…”

秦雷堅定點頭道:“這事兒我包了,你們等消息就是。”說著對一邊侍立的沈乞道:“你留在這裏接應,等著石隊長過來。”沈乞恭聲應下。

交代完事情,秦雷也不多留,起身便往外走。此時外面的難民也已經得知秦雷的決定,提起最後地力氣。畢恭畢敬的伏跪在街道兩旁,用最虔誠的姿態,表達著他們最卑微的謝意。

秦雷緊了緊衣領,沉聲道:“都起來吧!”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道:“是朝廷對不起你們……”說完便大步走到村口,翻身上馬,逃也似的離了這破敗不堪的侯家驛。

他的面色一片鐵青。一路上都默不作聲,只是雙手緊緊地攥著馬韁。眼神卻飄忽不定,透露出內心的糾結。

今天地事情對他沖擊很大,這是他兩年來雖然聽說過,卻從未見過的一幕——那繁華都城外的苟延殘喘異常的刺耳,那鮮衣怒馬下的頹然等死異常的刺目,即使捂住耳朵、閉上眼睛,侯家驛的那些窩棚子、那些苦痛的呻吟聲。依舊會清晰地直達他的內心……大聲拷問他——你可以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嗎?

這種心靈上的沖擊是前所未有的,他今生從質子開始,雖然沒有自由,卻也衣食無憂。之後雖然進過齊國的流民大營,但那時,對叵測命運的擔憂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這個世界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場幸存者的遊戲,贏了便存活下來,輸了便到此結束。

他那時根本沒把自己當成這個世界地一份子,或者說沒把這世上的人……當成原本世界的那種人。荒謬的不真實感阻礙了他對這世界的感觸,自然可以無視那些齊國流民的困苦無助,將他們如草芥般拋棄。直到一年多以後。對這裏有了歸屬感,那道無形地隔離墻,才逐漸消失不見。

再後來,他終於成為了真正的王爺,出則千騎相隨、入則深宮疊院,即使帶兵打仗,也被衛士們團團圍住,這樣一來固然安全,卻將他的視線遮擋,自然無法感受民間疾苦。

雖然在邸報上偶爾看到‘某地饑饉餓死八千人’、‘某地水災淹死兩萬人’。也經歷過南方那場導致人口銳減百萬的動亂。但畢竟沒有親眼所見那淒慘景象,便不會像今日一般被觸及到靈魂深處。以至於對自己有沒有人性都產生了懷疑。

這不同於戰場廝殺,在戰場上,即使殘肢斷體、血肉飛揚,他都覺得是應該的,也早習慣了那種血腥。

但他不習慣這種讓千萬人走投無路,只能絕望的等待走上黃泉路的殘忍,他無法漠視這種殘忍背後的自私冷酷。他認為天下百姓以七成產出奉養貴人,貴人理所當然也應該保護百姓,這個交換的過程本身就嚴重的不等價,怎能連保證百姓生存這條最基本準則也要肆意踐踏呢?

而剝奪這些百姓生存權利地理由,竟然只是為了讓京都地貴人們過個好年,如此而已。這種赤裸裸的冷酷,讓秦雷無比地憤怒,他感覺自己的肺葉裏似乎已經著了火,連呼吸都變得滾燙起來。

樂布衣一直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望著前方。

終於還秦雷憋不住了,勒住馬韁道:“你早有預謀。”

樂布衣也不反駁,輕聲道:“我只是覺得王爺的水桶還差最後一塊木板,想給您補上罷了。”

“什麽水桶、木板的?”秦雷沒好氣問道。

樂布衣不慌不忙笑道:“水桶之所以可以盛水,是因為有底有壁,底是基礎,壁是條件。”說著掰指頭數道:“京山城、政務寺和子弟兵,便是您的桶底;而心胸豁達、禦下寬嚴相濟、嚴以律己、輕財重義等等,便是組成水桶壁的一條條木板。有基礎才能起事、有條件才能成事。今天之後,您便具備成就大業的一切條件了。”這最後一句,不得不讓人懷疑是否有馬屁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