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原上草 第一二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黑雲壓城城欲摧

秦雷看清那人,長舒一口氣道:“館陶先生還未盡興?”

那布衣館陶點頭道:“正要去叨擾殿下。”說完,也坐在車轅上,閉目養神。

仿佛那句誅心之言從沒出現過。

旁人看了,只道是秋風客又要去小質子府上吃白食,紛紛向秦雷投來同情的目光。

……

半個時辰後,質子府中。

桌上擺著茴香豆,醬牛肉,煮花生,鹵鴨舌幾樣小菜,秦雷給館陶先生倒上酒,便端坐下,靜靜地看著他。臉上的粉抹掉了,身上也換了便服。神清氣爽,容姿英發,再也不復方才臃腫懵懂的模樣。

那館陶先生也微笑著看著秦雷,眼神清明,哪裏還有一絲醉意。

兩人對視良久,表情越來越詭異,最後一起哈哈大笑,笑得山搖地動,上氣不接下氣。

笑聲中,鐵鷹忍不住問道:“殿下因何發笑?”

秦雷稍微平息,嘶聲道:“我笑那可笑之人。”

鐵鷹又轉向館陶問道:“先生又為何發笑?”

館陶強止住笑,喘息道:“我笑那可笑之事!”雙手撐住小桌,身體前傾,盯著秦雷眼睛,一字一句道:“殿下就要大難臨頭,裝傻扮癡也救不了你了!”

秦雷撇撇嘴,端起酒杯嘬一小口,冷笑道:“先生難道不是?那上官老兒殺意已生,您還是挑個好日子離開上京城吧!”

鐵鷹奇怪道:“那是什麽日子呢?”館陶也很好奇。

“忌日。”秦雷夾一顆茴香豆,細細品味。

館陶頹然坐回,慘笑道:“不錯,學生離京之時,便是喪命之日呵!”

屋裏又恢復安靜,只有秦雷咀嚼茴香豆的聲音。

館陶心中波濤洶湧,他弱冠之年學成下山,來到東齊。自然是準備轟轟烈烈做一番事業:匡扶霸業,青史留名最好,至不濟也要高官顯爵,封妻蔭子。想來憑自己的本事做到後者並不難,誰成想來到上京後竟淪落到這般田地……

齊國尊古,崇尚魏晉之風,取消了隋唐以來的科舉,重新采用九品中正制選用官吏。因而高門大族壟斷朝綱,把持了幾乎全部重要官職,只把一些事務瑣碎,升遷機會較少的職位施舍給所謂的‘庶族’,館陶山野之人,乃是庶的不能再庶的庶族,又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像別的庶族投身行伍,靠軍功起家。所以四處奔走,屢不得用,最後迫於生計,屈身於相府做一名清客,一晃十數年,郁郁不得志,又偏好美食,花費頗具,吃過不少白食,這才落了個“秋風客”的破落名聲。

若是一直吃白食,倒也沒有性命之虞,畢竟齊國貴族都以養食客為榮。可這館陶有幾分憨直脾氣,他感覺挺對不起東主的,因而用了五年時間,耗費了無數精力,走訪鄉裏,查閱資料,寫成了《齊國改良鄒議》,呈於宰相,也為自己引來了殺身之禍。

上官丞相看了《鄒議》,正對齊國時弊,若能徹底貫徹,定教齊國老樹新枝,重新成為最有希望統一神州的國家。老狐狸也清楚若是按《鄒議》改革,將觸動多少既得利益,引起多大反彈。以他上官家百年聲威,自己權傾朝野倒是不怕,可若親自掛帥,必然不好太過回護家族利益,對自己人望也會有影響。

因而他要一個傀儡來抵擋攻擊,以便自己進退自如,關鍵時刻上官丞相還可以成為挽狂瀾於即倒的英雄。他以為計劃的提出者館陶是最佳人選,所以他以高位誘惑館陶出仕。在丞相心裏,一個十幾年沒有當上官的人,一定很饑渴,哪怕是明知這蜜餞中包著毒藥,也會毫不猶豫吞下。

然而館陶不是正常人,他惱怒於丞相的無情,作為一個思維縝密的謀士,他早已在《鄒議》中將改革分解為若幹階段,便是為了將反彈控制在丞相可以接受的範圍內。誰知道老狐狸想吃肉還不願意染腥,竟然連一點風險都不願接受,竟要統統轉嫁給自己!

對丞相是稍起顛簸的小風浪,可是足以把一介布衣淹死八遍。當官好,那也得有命去當啊!他還沒娶媳婦呢。

今日算是與丞相徹底撕破面皮,換作他也不會放一個對本國內政外情了若指掌,更何況是下一步施政綱要設計師的家夥脫離自己控制。

館陶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知道最近京裏動靜,本想通過小質子,見見背後手眼通天的鐵老板,看看能不能為自己搏來一線生機,誰想到誤打誤撞,見識了這主仆二人扮豬吃老虎的模樣。

……

良久,館陶才接著道:“可笑上官雲鶴不僅無容人之量,還老眼昏花,竟把真龍當泥鰍。殿下使得好手段,竟然說動齊國太後,國師齊齊為您說情,上官丞相竟還以為您懵懂無知。可笑啊可笑,若幹年後,滅齊者殿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