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憫孤女慈母求姻緣,泄苦楚後主穢宮闈(第5/7頁)

“你……”姜維張著口,卻不知該說什麽。

諸葛果忽地道:“太後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姜維愕然,諸葛果這開篇第一句,倒讓他始料不及。

“你可以回絕。”諸葛果憂傷地說,“我如今清修之身,其實也不該有世俗之念,你若回絕,稱你的心,如我的意。”

姜維怔怔地看著諸葛果,這個女子的平靜沒讓他輕松,反而讓他感到揪心的難過:“我其實……也沒有、沒有,”他死死地抓住手掌,逼自己說出來,“沒有不願意……”

諸葛果微微一震,她像是不敢相信,錯然地打量了姜維許久,半晌,她喃喃著:“可是,姜哥哥,”她艱難地嚅動著嘴唇,“你知道麽,我、我不能養育子女……”她把頭低下去,雙肩一陣抽搐,仿佛在悄悄地哭。

這是姜維當真不知的隱秘,這讓他震驚,也讓他難過。他此時卻是知道了,為什麽諸葛果會選擇清苦的道觀生活。她不是不眷戀紅塵,而是紅塵拋舍了她,他對這個女子瞬間生出無限的憐惜和疼愛。

“不要緊。”他輕聲道。

諸葛果怔住,她擡頭對上姜維的眼睛,那清炯的目光裏充滿了真誠,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虛情。

姜維站了起來,他翻身將案上的白玉蓮拿起來,小心地握在手裏,一步步地走向諸葛果。

諸葛果緊張得不能呼吸,她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地看著姜維慢慢靠近她。她聽見他的腳步聲噗噗如心跳,她看見他清亮的眼睛離自己越來越近,還有那細弱得不知是什麽的聲音,仿佛他勻凈的呼吸。

姜維在她面前緩緩蹲下,他將一枚白玉蓮握在掌心,另一枚卻緩緩地遞給諸葛果,他露出了幹凈的笑。

諸葛果愣了一下,她看著他的笑容,她在他的笑容裏找到了久違的勇氣。她不再猶豫,她向他伸出手,彼此的掌心輕輕摩挲,彼此的溫度在一瞬間交融,宛若等待千年的邂逅。

她終於握緊了白玉蓮,卻以為那臥在掌心的不是一枚玉,而是握住她那也許終將有所依的後半生。幸福來得太遲,可也太美好,許多年壓抑的感情都奔騰了,她把臉埋下去,像個孩子般哭了出來。

※※※

太陽出來了,雪卻沒有化,仍靜默著蒼白的面孔,亭台樓閣一派冰雕玉砌,陽光一照,明晃晃白瑩瑩,奪目得逼人眼。

那從雪地上折射的陽光跳上窗台,刺進了暖融融的房間。諸葛亮擡手擋住了,因見門被風吹開了,他起身去拉關上,回身看見張鉞蹲在炭爐邊跳腳,一面烤火一面咧咧:“冷,真冷。”

諸葛亮笑道:“有這般冷麽?”

張鉞嘆了一聲:“怎不冷?還是南中好,天冷了,便往南走。縱算是仍得著重衣,也不會下偌大的雪,凍得人不能動彈。”

諸葛亮瞧著張鉞那縮頭縮足的模樣,越發可樂:“你可在成都待了近十年,還不慣?”

張鉞攢眉蹙額:“難。”他在火上搓搓手,“我到底是南中夷人,雖當了漢官,著了漢家衣裳,魂還是夷人,天生的秉性,好比人身上的胎記,剔不掉。”

這話說得諸葛亮一震,他略帶悵惘望著張鉞,著漢家衣裳,漢話說得極利索,活脫脫一個漢家兒郎,若不是他自己提醒,他幾乎也忘記了這個年輕將軍原來是南中蠻夷:“想回南中麽?”

“想呢,我去年才回去一趟,就是來去匆匆,連南中的酒也沒來得及品嘗,奈何!”張鉞遺憾地說。

諸葛亮安慰道:“以後還有機會,不急。”

張鉞悶悶地嘆氣:“我現在是朝廷的人,身不由己,哪裏能像過去般自在,天不拘地不管,想上哪兒便上哪兒。”

“後悔了麽?”諸葛亮用長輩的口吻說。

張鉞眨眨眼睛:“有一點兒,”他忽地一笑,“也不太後悔,這輩子能跟在丞相左右,也值得了。”

這一番不造作的表白便似那清亮亮的水,諸葛亮很感動。蜀漢的眾多官吏,有的有求於他,有的對他又敬又怕,有的甚或閃爍心意,唯有張鉞,不求回報不問後果,做多大官建多大功都沒所謂,似乎只要跟在自己身邊,於他便是莫大的福祉。有時候,諸葛亮感覺他很像修遠,永遠像赤子般純粹,可把這樣的人一次次拖入殘酷的戰爭,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呢?

他匆匆掐掉心裏的不忍,說道:“玉符,過了年,你便前往漢中。”

張鉞聽出意味來,他登時來了勁頭:“丞相,是不是又要北伐?”

諸葛亮翻開一冊文書:“還需陛下恩準。”他取來毛筆,一面在文書上落筆,一面說話,“再一事,蒲元前日來信,斜谷邸閣已建好,你這次去漢中,將糧米一並運入斜谷,你親自率兵屯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