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舊勢力暗潮洶湧,開庫分財險釀兵亂(第3/7頁)

“當塗高……是誰?”

張裕用輕松的語氣說:“當塗高,魏也。”

“魏?姓魏的人?”

張裕卻不說話了,他們這些自以為參透天機的人,往往喜歡把真相說一半露一半,故意做出莫可名狀的虛偽姿態,忽有人像醒覺似的呼道:“聽說朝廷進曹公為魏公,莫不是,莫不是……”

眾人都領悟了,細細想想,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坐擁北方,實力雄厚,他之野心天下皆知,便是有朝一日取代漢室也並不令人驚奇。雖然做了數年漢臣,拜了數年漢家天子,乍聽見漢朝將滅亡,不免心中乍涼,但這幫人都是溫柔鄉裏陶出來的,隨時隨地保持名士風度比國家興亡更值得他們重視。

“可惜了,他日漢祚將盡,也不知法中官將往何處,他若走了,我益州也清靜了!”這當口了,還不忘記開法正的玩笑。

“這由不得你操心,法中官自然要跟著左將軍,兩人連體同生,何能分開!”

“積點口德吧,暗室惡言尚且顧忌,何況在明室!”趙直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

眾人一愣,李邈也覺得趙直的話太直,把氣氛搞得太僵,忙打圓場混過去,胡亂吆喝出兩個臟兮兮的葷段子。

這一邊的眾人又鬧騰開去,隔著他們只有一面厚板的隔壁卻只有兩個人,安靜得像兩尊雕塑,案上的酒放冷了,也不碰一下,隔壁的吵鬧聲清晰地在板壁上跳躍,像煮沸的水泡,一個個在耳際炸滅。

酒案被猛地推開,隱忍許久的怒氣勃然而發,人也騰身而起,便想撞開板壁,和那幫口沒遮攔的混賬拼個魚死網破,卻忽然被人死死地摁住手,硬是壓坐回去。

“主公!”法正壓著聲音急道。

劉備很重地搖搖頭,臉上的表情很淡,冰冷的一絲笑像刀鋒般死死地咬在唇角,鋒芒藏得很深,卻沒人敢忽略。他一句抱怨也沒有,很輕地說:“走吧。”

法正氣得只想和那幫背地裏誹謗的小人決鬥,可他拗不過劉備熬成渣的忍耐,不得已和劉備走出了鳳凰樓。那紮人的侮辱譏誚卻始終不離不棄,走出集市很遠,還在某個地方放肆地大笑。

兩個人牽著馬,默然地行走在寂靜的巷道裏,陽光在幽深的巷口垂下臉頰,墨綠的濃蔭吻著石板地的青色痕跡,一只紅色的蟲子從罅縫間爬出來,嗖地竄入了一簇蘭草裏,風在天空蕩秋千,總也不舍得落下來。

“孝直,你受委屈了。”劉備忽然說。

法正的眼淚像收不住的情緒,瞬間便決堤了。他喘了口氣,想把那沒出息的眼淚吞回去,可他像是被戳傷自尊的巨大力量控制了,只能任由自己像個軟弱的孩子一般抽泣得不成體統。

劉備遞了一方手絹給他:“人言可畏,人或死於刀劍,或死於言辭,前者在明處,後者在暗處,暗箭難防!”

法正抹著眼淚:“主公,這口惡氣不出不行,你交給我處置,我非一個個掐死他們不可,再大的惡名也由我來背!”

劉備搖頭:“防人之口甚於防川,便是今日以強權壓制,他日還是會說會笑,謗語謠言是不息川流,堵不住的!”

法正不甘心地說:“就這樣算了?”

劉備沒回答,卻問道:“益州可用之才,孝直可舉薦一二乎?”

法正仔細思索:“董和可用,此人清峻公正,素有廉節之譽。”他驀地想起一個人,鄭重地說,“主公一定要用許靖!”

“許靖?”劉備提起許靖有些不悅,這個人名望雖廣,可卻是個沒風骨的老面條。當日成都被圍,他一度想翻城墻出來投降,劉備很鄙薄他的人品。

法正道:“許靖此人有虛譽而無其實,然主公始創大業,正該收納人心以廣仁慕。許靖之浮稱,播流四海,若於其不禮,天下之人以是謂主公賤賢。不如加以敬重,以眩遠近,效法燕王之待郭隗!”

劉備回想了一遍法正的話,也覺得許靖這種虛名流於天下的名士,用之雖無濟於大事,卻能收廣人心,他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他緩緩地說:“益州人才濟濟,有的可大用,有的可小用,有的不為我所用,則或恩養,或敬奉,或棄之,至於張裕之輩,”他任意地揮起馬鞭,鞭梢甩出去勁急的一條弧線,“鬥筲之才,摯瓶之知,文士輕狂耳,無足輕重。若僅逞口舌之能,可縱而不顧,若有幹礙軍政妄舉,便是自取其亡!”

法正聽懂了,這就是劉備的禦人之術,用該用的人,敬重不能用的人,殺掉不為所用卻要作對的人。劉備天生具有君王的心機,他能得人效死力,也能用殘忍的權術在不動聲色間除掉與他作對的人。

他不再勸說劉備鏟除那些背後誹謗的益州舊臣,心裏卻默默記下幾個人的名字,用力摁了摁,像石子硌在血肉裏,疼痛讓他清醒地記著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