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歷經慘禍,少年諸葛亮立志致太平

一陣激風把垂在檐下的招魂幡掀起一個角,風一路不停,成片的招魂幡波浪般起伏,仿佛不舍得離開的魂魄在盤桓躑躅。

一行人亦步亦趨進入靈堂,領頭的人面含戚戚,鄭重地在堂內的黑漆棺槨前拜了下去,主持葬禮的喪宰捧來一爵酒,他高高地一舉,而後傾倒為酹。

棺槨旁一人捧著一方印盒走上前,朗聲道:“先明公遺囑:茲我徐土,不幸殄瘁,幸賴劉君,急人危難,仗節赴亂,不讓暴戾。今吾升遐,永辭吾民,臨終擇定明君,贈君印綬,期君佑我徐民,撫我徐土,君其勿辭!”

劉備拜在地上,許久沒有動靜,靈堂內外靜悄悄的,風扯著魂幡來回飄蕩,宛若魂魄在冥界發出的一聲聲懇求。

捧印綬的麋竺捧得手酸了,可劉備卻一直沒有擡起頭來,他心裏忐忑起來,劉備不會又要辭讓徐州牧吧,為了讓他接受徐州印綬,徐州僚屬等費了多少口舌,拿出車輪戰的舌戰本事來,好不容易勸服他留守徐州。

他不得已,只好給守在劉備身後的關、張使眼色,關、張早就等得心急如焚,恨不能自己動手搶走印綬,張飛索性悄悄捅了劉備一下。

劉備驀地擡頭,臉色微微發白,他濕潤的目光在印盒上遊弋,顫聲道:“劉備愚拙,陶公擇吾為徐州牧守,誠過信也,備大慚愧之。”他擡起雙臂,手有些發抖。

麋竺如釋重負,將印綬穩穩地放入劉備手中,他在心裏抹了一把汗,雙手扶起了劉備:“明公願接受徐州印綬,為徐州之幸!”

劉備捧著印盒站了起來,那一方沉沉的印盒仿佛滾燙的烙鐵,捂得掌心燒起來,奇怪的沉重感覺便那麽不經意地壓下來。他以為他握著的不僅僅是一方印綬,還有他幾度縹緲幾度失落的希望。

麋竺帶頭伏拜下去:“參拜新州牧!”

靈堂內外的徐州僚屬齊齊拜下,那一片汪洋般的縞素像伏低的浪頭,在剛毅的萬頃蒼巖下恭順臣服。

劉備往前邁了一步,鞋底也像燃了火。他望著僚屬埋下的頭顱,現在才真真正正意識到自己終於擁有了一個州,盡管已被戰火摧毀得不復當日繁榮,卻仍然擁有廣闊的土地,將來也會擁有殖茂的人民,雄峻的軍隊,一步步,再一步步,弭平天下的戰亂,恢復漢家的榮光。

他從沒有哪個時候像現在這樣鄭重,這樣莊嚴,以為自己原來並不一定要仰食他人鼻息。

徐州印綬易手的三日後,徐州牧陶謙下葬了,葬禮很風光,由新任州牧劉備主持,遠近的徐州百姓都來了,一是為故州牧送行,二是看一看新任州牧。大家一面觀瞻葬禮一面議論,都說新任州牧長得挺不錯,聽說還是皇族後裔,年紀比陶州牧小太多了,也就三十來歲,只是不知人怎樣,能不能保得徐州的長久太平。若是青州軍第三次侵犯徐州,他能擋住青州軍麽?許多疑問飄入了劉備的耳朵,他只是淺淺一笑,不是他偽飾,他的確有容得下質疑的胸襟。

殯葬完禮的第三天,劉備搬進了徐州牧府,坐不暖席,麋竺卻來了。

“子仲何事?”劉備看得出麋竺有話要說,他天生有察言觀色的稟賦,照面之間便能隱約感應出對方的心思。

麋竺遲疑了一會兒:“主公,有點私事。”

劉備寬厚地一笑:“無論私事公事,子仲不必顧慮。”

麋竺揣著小心說:“主公,竺有一妹,主公見過的,竺有個大膽的念頭,想將吾妹許給主公,執帚浣衣。”

劉備怔著說不出話,他是真沒想到麋竺找他是為這件事,他慢慢地回想起來,麋竺的妹妹?他想起那次受麋竺之邀,在麋家徹夜暢飲,大醉而歸,酒酣耳熱之際,麋竺曾喚其小妹奏琴助興。因是家宴,也不避諱,可惜隔著一道紗簾,琴聲清越,動人心魄,偏不知佳人模樣。

“主公意下如何?”麋竺緊張地說。

劉備沉默,忽然大笑:“子仲欲為劉玄德大舅子麽?”

麋竺一顆懸吊的心實實在在地落在肚子裏,他謙順地說:“不敢不敢,賤妹能侍奉主公,是麋竺之幸!”

一個月後,麋竺果真將妹妹送到州牧府,那段時日,徐州大小僚屬都在議論這件事,有說人家天造地設郎才女貌,也有說麋竺心機深沉,拿自家妹子當犧牲,這是上趕著給新主公諂媚討好呢。

麋竺當那些議論仿若輕風,他只是覺得自己選定了主公,哪怕傾家蕩產,顛沛流離,生死不改須臾。

很多年後,已經是蜀漢皇帝的劉備提起麋竺,總是說“麋子仲破家從吾”,其中的深厚感激仍然躍然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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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沒有停,淅淅瀝瀝地敲著窗下枯黃的蕉葉,疏淡的蓼煙在院墻上裊裊。諸葛玄怔怔地站在窗前發呆,眺望著染黛的遠山被雨水削去了一個角,一顆心似乎空落了,冰冷的風雨沒有阻礙地灌入臟腑,可他連寒冷也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