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州軍屠城,諸葛家再逢兵禍(第2/4頁)

有斥候飛馬從泗水河畔馳來,馬蹄踏過的地方,是一路深深的血痕,他翻身下馬,雙手將一卷紮了死結的絹帛捧了上去。

“將軍,剛收到的朝廷詔書。”

曹操“唔”了一聲,他扯開了系詔書的絲帶,才看了一半,竟自冷笑道:“荒唐!”他把詔書一耷,“一定是李傕、郭汜的主意,可笑二人竟做此小兒惺惺之態!”

陳宮不敢問詔書的內容,曹操也不說,嘲諷地笑了一聲,把詔書遞給了陳宮道:“也罷,便給李傕、郭汜一個面子,兵糧不足,天寒地凍,我本也想退兵。”

陳宮戰戰地展開詔書,目光只落在最後幾行字上:“詔書到,其各罷遣甲士,還親農桑,惟留常員吏以供官署,慰示遠近,鹹使聞知。”

曹操掉轉馬頭,笑道:“公台既看不得戰場慘烈,我們回兗州。”

陳宮提線木偶似的沒有主張,只好跟著曹操委蛇前行。雪下得緊了,風在腦後呼嘯而過,淒厲得令人生出了巨大的惶恐。

※※※

雪停了,久違的太陽露出半邊臉,陽都城像從墳墓裏爬出來的一縷亡魂,呼吸到了人世間的第一絲鮮活的空氣。

街道上出沒了一撥撥人,一面打掃積雪,一面拖走凍死在街角的屍體。死去的人很多,十之八九為逃到陽都的難民,有李、郭亂長安時從中原跋涉來徐州的,也有曹操興兵摧破徐州諸城時奔來的,可惜才逃於刀兵,卻死於饑寒。

拖屍體的聲音和掃積雪的聲音攪和在一起,“嘩”一響,“嘎”一響,陽都城像是變成了一座墳場,每條街每道巷都填滿了死亡,推門便見得一個凍僵的死人蜷在墻外。

諸葛祖宅的大門艱難地開了,諸葛亮用力搓了搓發紅的手。天太冷,他把自己裹得像只棉球,可寒冷無孔不入,再厚的衣服也擋不住,他為了讓自己暖和,一邊走一邊跳,路很滑,幾乎三步一個踉蹌,五步一個趔趄。

每條街上都有人在拖屍體,一具具硬得像門板似的死人在雪地裏刮出一道道深痕,諸葛亮看見了,也只能嘆息,這個冬天死的人太多了,沒有被曹軍殺戮,便是被酷寒凍死。這段日子見慣了死人,一開始還會害怕,後來竟麻木了,連諸葛均也敢拔下死人臉上的枯葉,鄰裏的小孩兒無聊了,常常爬在墻頭數死人,每天數得都不一樣,數字總在往上升。

諸葛亮走到一家藥鋪,門口冷冷清清的,厚厚的積雪也無人清掃,他推開了門,從懷裏取出一方竹簡,那是藥方子,他說道:“撿藥。”

夥計正在藥櫃前冷得跳腳,店裏沒有燃炭火,寒風從破了洞的門簾往裏灌,屋腳放著一只銅爐,爐中積著殘灰,隨風打著旋,卻沒有一塊炭。自曹操征討徐州,物資極匱,家家戶戶別說是存炭禦寒,斷炊也常見。

夥計哆哆嗦嗦地拿過藥方掃了一眼,從藥櫃裏將一味味藥稱出來,用布袋子包了,捏著手指算了算:“一千錢!”

諸葛亮驚住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多少?”

夥計瞥了他一眼:“一千錢!”

諸葛亮惱起來:“太貴了,你賣的是什麽金貴藥!”

夥計打了個哈欠:“我說小哥,我們這可做的是賠本買賣,您也不去打聽打聽這四野八鄉的行情,一石谷尚且幾十萬錢,何況是救命的藥!”

諸葛亮悶聲了,他知道夥計說的是實情,半年以來,物價飛漲,像中了風魔一般,每半日便翻倍地往上竄。米面貴可敵金,而且縱算坐在金山銀山上,也買不到物資,他默默地把錢袋裏的錢全倒了出來,又從腰裏摸出一枚玉環,一骨碌堆了過去。

夥計見他困迫,不由心軟了,嘆息道:“不是我為難你,大家都要活命,這世道真真要逼死人!”他把玉環遞還回去,“罷了,這藥當我送你的,算我積德。”

諸葛亮喜不自勝,他捧住藥袋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

他把藥袋子拴在腰帶上,疾步出了藥鋪,北風不曾稍歇,從遠街吹到近街,紛紛的雪粒子毫無防備地被揚起來,驚慌地四散奔逃,卻總也沖不出那無形的風墻。

街邊有老人推著一輛賣胡餅的小車,車破損了軲轆,吱嘎吱嘎地不平穩。

諸葛亮喊住老人,他在周身摸了摸,終於找到最後的幾枚銅錢,還不夠買一塊餅,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遞了過去:“老人家,我能買半塊餅嗎?”

老人乜著眼睛看了他半晌,同情地嘆了口氣,他用油布包住了一塊餅:“拿去吧。”

一日之內竟遇見兩位善人,諸葛亮歡喜起來,他也對那老人鞠了一躬,手心捧著油餅,暖乎乎的,很是受用,他自己卻不吃,其實是想買給弟弟均兒。

他急急忙忙地往前趕,想趁著熱乎的時候把胡餅帶回家,如今錢輕物貴,別說是買餅,便是買一斤面也得排長隊,還得背上一口袋錢,但也未必能買到手,往往隊伍排到了,東西卻售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