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為求人大舍至寶 談家事首輔釋愁懷(第5/5頁)

這位張夫人與張居正同是荊州城裏人,是一位舉人的女兒。從小墨香熏染,因此知書達理。

與張居正結縭二十多年,兩人相濡以沫,從未紅過臉,張居正為官,一應家務很少過問,全憑夫人操持。眼下,張夫人提起葫蘆根也動,數落一大堆,眼圈兒也紅了。張居正自知理虧,也不爭辯,只得賠笑問道:“晚膳用過了?”

“誰用了,都等著你哪。”

“那,現在吃吧。”

說是這樣說,張居正其實一點胃口也沒有。今天一天他都在緊張中度過,上午在雲台覲見皇上,下午因處理儲濟倉事件,不停地召見大臣。累且不說,尤其讓他擔心的,是這件事情可能留下的後遺症。有可能出現的各種後果他都反復想過並琢磨出對策來,真正的累就累在這裏。但這種治國的大事也不便與夫人談及,因此說是去吃飯,人卻不挪腿。

張夫人察言觀色,問道:“叔大,看你心事重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張居正掩飾地一笑,“今晚上給允修做生日,辦了什麽好吃的?”

“有你最喜歡的三個菜。”

“啊?”

“皮條鱔魚,蒸茼蒿,冬瓜燉裙邊。”

張夫人說的這三個菜,都是荊州名菜。特別是冬瓜燉裙邊。這“裙邊”乃是海碗大的老鱉繞背一周的邊帶,一只鱉的精華全在其上。用其燉冬瓜,味美無比,除秋臊,這是當令食品。張居正雖居京多年,仍喜歡吃家鄉菜。家裏換過三個廚師,全是從荊州請過來的。前年,張

夫人聽說荊州城裏的鳳天酒樓上又出了位名廚,便托人把他聘了過來。一想到“裙邊”的美味,張居正立刻口角生香,但他依舊說道:“現在,京官們胡椒蘇木折俸,必定會有風波。家裏用度,還望夫人扣緊一些,以免捉襟見肘。”

張夫人答:“幾樣家常菜,要不了什麽錢。”

“人多口雜,還是不要招搖。”

“喲,你好歹是個宰相了,未必吃兩個菜也要看人臉色?你不要這個門面,我還要呢?”

張夫人說著,眼圈兒又紅了。張居正已經起身走到起居間門口,見夫人這麽說,又折了回來,小聲說道:

“正因為我現在身為首輔,所以才必須處處小心。”

“這一點我知道,”張夫人說著,進到臥房中拿出一張紙條來遞給張居正,說,“你看看這個。”張居正接過一看,那紙條的上端用蠅頭小楷寫了二行:東關帝廟神簽。第五十七支,中吉。底下是四句詩:

燕子離巢上下飛

翩翩求侶勿相違

破空神劍依天意

不斫霓衣斫老梅

張居正看過,問夫人:“這是誰抽的簽?”張夫人答:“我讓遊七去東關帝廟抽的,一直聽說那裏的簽很靈。京師人家有什麽事,都去那裏求關帝爺保佑,求支靈簽。”

“你為何抽簽?”張居正又問。張夫人一笑,答道:“還不是為的家事,想討個吉利。”

“家事有何不吉利的,值得抽簽?”

看著丈夫不屑的態度,張夫人嘆一口氣,說道:“叔大,今天儲濟倉那兒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了,是王篆的管家過來告訴遊七的,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我能不為你擔心嗎?好在,這支簽有逢兇化吉之象。”

“哦,你都知道了?”

張夫人默默地點點頭,看著丈夫,眼睛裏充滿關切。

張居正又拿起那張字條認真研究。張夫人在一旁說:“那把神劍指的是你,你神劍出鞘,是順從皇上的意思。你不傷害百官,卻單斫老梅,梅的諧意是倒黴的黴,劍一揮,黴氣就一掃而盡,你還擔心什麽?”

“這是你解的?”

“我哪裏懂得這多玄機,是關帝廟的解簽人說給遊七聽的,遊七回來說給我聽。叔大,千難萬難,有皇上支持,這事兒就逢兇化吉。”

“如果皇上不支持呢?”

“那……不會的。”

“國家大事,豈是一支破簽解得透的。”張居正說罷,又把那張字條隨手丟在茶幾上,提醒夫人說,“鳳蘭,你要記住,當今皇上,同允修一樣大,才十歲。”

“是啊,允修玩一個單盤的風葫蘆,花了兩三個時辰才飛起來,畢竟是孩子啊!”

“好了,不議論這些事情,我們好好用一頓晚膳。餐後,我來教允修,如何來玩風葫蘆。”

說罷,夫妻倆相視一笑,走回到客堂。

 

 

 

 

 

 《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