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為求人大舍至寶 談家事首輔釋愁懷(第2/5頁)

[歸塞北]腸斷處,取次作別離。五裏短亭人上馬,一聲長嘆淚沾衣,回首各東西。

[初問口]萬疊雲山,千重煙火,音書縱有憑誰寄?恨縈牽,愁堆積,天、天不管人憔悴。

[怨別離]感情風物正淒淒,晉山青、汾水碧。誰返扁舟蘆花外?歸棹急,驚散鴛鴦相背飛。

[擂鼓體]一鞭行色苦相催,皆因些子,浮名薄利。萍梗飄流無定跡,好在陽關圖畫裏。[催拍子帶賺煞]未飲離杯心如醉,須信道“送君千裏”。怨怨哀哀,淒淒苦苦啼啼。唱道分破鸞釵,丁寧囑咐好將息。不枉了男兒墮志氣,消得英雄眼中淚。

春月兒把這五支曲子連成的套曲唱完,大約過去了小半個時辰。聽得出來,這首《青杏子》唱的是一對夫婦分別時的無盡幽怨。詞中的關捩巧妙,春月兒體會得很深,一顰一笑,一招一式,無不深通關節,曲盡其妙。加之銅磬樣的一副好嗓子,可可地把兩位公公給唱醉了。待她歇了歌喉,邱得用拍了拍巴掌,評道:“這姑娘唱得真好,熱鍋裏爆豆子,脆蹦脆蹦的,若是在這笛簫裏頭,再摻些弦索進去,就更妙了。”

聽了他的高論,馮保笑道:“邱公公在宮裏頭聽慣了南調,所以開口便說弦索,方才春月兒唱的是北調。北調用樂就是以簫笛為主。嘉靖末年,沈吏部訂了一個《南九宮譜》,盛行天下,因此南曲廣為人知,而北調差不多失傳了,其實,北調比之南調,要高亢清麗得多。”

“哦,這裏頭還有這大的學問。”邱得用逮著機會獻媚道,“難怪滿京師的人都說,馮公公一肚子學問,賽過十個狀元郎。”

“哪裏哪裏,”馮保略作謙虛,就招春月兒前來,問她,“這曲子跟誰學的?”

春月兒跪在馮保面前,勾頭答道:“奴婢是跟師傅學的。”

“還是那個馬三娘?”

“是。”

看著春月兒低垂的粉頸,馮保心上像有一條毛毛蟲爬過,既愜意又難受。他咽了口唾沫,對邱得用說:“你知不知道馬三娘?”

邱得用茫然地搖搖頭。馮保接著說:“這個馬三娘,本是北調高手,咱第一次見到她,覺得

她不是個貨,高高大大像匹馬,一張大嘴可以囫圇吞下個窩頭,可是她一開口,滿場人都被

震住了。聲音該一縷的時候是一縷,該一雷的時候是一雷,真個兒是絕藝藏身。自從聽了馬

三娘的北調,咱就覺得南調沒啥意思了,這個春月兒,原是馬三娘的弟子,咱同馬三娘打商

量買了過來。”

“水靈靈的,真好一個旦角兒。”邱得用一雙眼在春月兒身上睃來睃去,嘖嘖稱贊。

“邱公公若喜歡,咱把她送給你。”

“這,這是哪裏話,”邱得用哽了一下,臉上泛著紅光說,“古人言,君子不掠人之美。”

“這麽說,咱哥兒倆就生分了。”

馮保本是做戲,說起來卻很認真。邱得用沒看出破綻,心裏頭掂了掂,回道:“馮公公真要送,就送給李太後。”

馮保一愣,說:“你說讓春月兒進宮?”

“是呀,李太後不是最喜歡聽曲兒麽?”

馮保嗤地一笑,搖搖頭說:“你看咱春月兒,市井中長大的丫頭,哪裏懂得宮中的規矩。”

“這倒也是,所以,還是馮公公留著自己受用。”

邱得用就著馮保的話題打轉,心裏頭卻一直在想著自己的急事,因此坐在那裏焦灼不安,偏

偏這時馮保又道:“邱公公,春月兒還有拿手的唱腔,索性讓她逐個兒給你表演,春月兒,繼續唱。”

“奴婢遵命。”春月兒說著,起身回到原處,揀了雲板,正欲起腔,邱得用趕緊喊了一聲:“慢!”

“為啥?”馮保問。

邱得用哭喪著臉,囁嚅著說:“馮公公,實不相瞞,咱登貴府拜望你,還有些急事。”

“有急事,嗨,你怎地不早說,”馮保揮手讓春月兒一行退了下去,接著說,“咱還真的以

為你邱公公閑著沒事,繞這一腿呢!原來不是。”

馮保不顯山不顯水就把邱得用“刺”了一下。邱得用到這一步上,也顧不得面子,瑟瑟縮縮

地從懷中掏出一卷紙來,雙手遞給馮保說:

“這個,請馮公公收下。”

“是啥?”

“看過便知。”

馮保遂叫來家人打開,原來是抄在三尺禦品宣上的一幅《心經》,字體娟秀,端莊工整。並

且鈐了一方“慈聖皇太後之寶”的紅印。

馮保頓時肅然起敬,“喲,是李太後的墨寶。”他知道李太後每日抄經,但從不肯送人。就

連馮保這樣的心腹侍臣,她也手嗇。因此人們都說想得到她的墨寶,簡直比登天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