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述病情太醫藏隱曲 定總督首輔出奇招

 

 

緊挨乾清宮的東暖閣,是皇上批覽奏折處理政務之地。雖然書籍盈架卷帙浩繁,看上去卻少有翻動。碩大幾案之後正面墻上,懸了一塊黑板泥金的大匾,書有“宵衣旰食”四個大字,卻是當今皇上的父親世宗皇帝的手書。按規矩這東暖閣外臣不得擅入,但隆慶皇帝有時懶得挪步,偶爾也在這裏召見大臣垂詢軍政大事。因此這東暖閣中也為大臣設置了一間值房,以備不時之需。眼下這間值房正好派上了用場。離開隆慶皇帝寢宮的高拱與張居正,被安排在這裏守候。沒有皇上的旨意,他們不得離開。

乾清宮本來就燒了地龍取暖,再加上值班太監臨時又增燒了銅盆炭火,值房裏顯出一片溫暖祥和。兩位大臣剛剛坐定,禦膳房的小火者就擺上了一桌茶點,琳瑯滿目總有好幾十樣。折騰了一早晨的高拱,早已饑腸轆轆。小火者添一碗加了蜜棗枸杞的二米粥捧上。他接過剛要喝,卻一眼瞥見盛粥的小瓷碗上繪了一幅春宮圖:一對妙齡男女全身赤裸一絲不掛,少女彎腰兩手扶住一把椅子,回過頭來朝身後站著的少男莞爾微笑,大送秋波,少男手拿陽具頂著少女高高翹起的白膩豐腴的屁股……高拱頓時大倒胃口,放下那只碗,對侍立在側的小火者說:“再給我換一碗。”

小火者以為高拱嫌二米粥太燙,躬身回答說:“高老先生,二米粥剛出鍋,都是這麽燙的,要不,您老先喝碗牛乳。”

宮中規矩,太監統稱內閣大臣為老先生。高拱情知小火者理解錯了,索性將錯就錯,只要能換碗就成,回答說:“中,那就先喝碗牛乳。”

小火者添了一碗牛乳捧上。高拱接過那只碗,又傻眼了。碗上仍是繪的一幅春宮畫,一對赤裸男女在床上滾作一堆,兩嘴相吻,男的一手拿住女的乳房,一手按住女的下身,淫邪不堪。高拱又把碗放下了。他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張居正,正專心致志地喝著二米粥。他頓時生起氣來,朝小火者做起了臉色:“再給我換一碗。”

小火者覺得這位首輔大人比皇上還難侍候,卻也只能賠著小心問道:“要不,給您老換一碗蓮子雪花羹?”

高拱回答:“還是二米粥,給我換只碗。”

“換碗?”小火者伸著脖子看了看高拱面前的兩只碗,迷惑不解地問,“請問高老先生要只什麽樣的碗?”

高拱指了指碗上的春宮畫,啐了一口罵道:“你看看這碗上畫的什麽勞什子,叫人如何吃得下飯。嗯?”

小火者這才明白高拱挑剔的原因,嘴一咧想笑,但看高拱烏頭黑臉樣子嚇人,又趕忙收了笑容答道:“今天這頓早點,是孟老公公特意關照下來,按皇上早點規格給二位老先生辦下的,皇上平常用餐,用的也是這些碗碟。”

小火者這麽一解釋,高拱不好再說什麽,只得緩和口氣說:“你給我找只沒畫兒的碗來。”

 小火者見怪不怪,搖搖頭答道:“不是奴才駁您老的面子,這乾清宮裏,實在找不到一只沒有畫兒的碗。您老看看桌上的這些碗碟,哪一只上頭沒有畫兒?”

高拱俯身一看,果然所有的杯盤碗碟大至罐小至湯匙都繪有春宮畫。這時張居正正津津有味地吃第二碗二米粥,高拱狐疑地問他:“你那碗上也有?”

張居正笑一笑,把碗伸過來給高拱看,說道:“我這只碗上不但繪有巫山雲雨男女銷魂之狀 ,旁邊還題了一句詩:春宵一刻值千金。”

“你吃得下?”高拱問。

“皇上吃得下,我們作大臣的,焉有吃不下之理。”張居正說著,又伸筷子夾了桌上的一塊棗泥糕送到口中。

高拱無奈,只得棄了牛乳、二米粥不喝,伸筷子夾桌上的各色點心吃。一邊吃,一邊問小火者:“你剛才提到孟公公,他人呢?”

小火者答道:“孟公公在司禮監值房裏。”

“他怎麽沒過來?”

  “回高老先生,沒有皇上的旨意,孟公公不能過來。”

吃著吃著,高拱心裏又來了氣。世宗皇帝在位時,當今皇上被封為裕王。高拱是裕王的老師,擔任講席有十幾年之久,兩人感情自是非同一般。裕王登基成了隆慶皇帝,高拱政治生涯峰回路轉,順利入閣。但因他性情急躁遇事好鬥,很快又受到幾個資深老臣的排斥而愴然出閣,直到隆慶四年才榮登首輔之位。隆慶皇帝對這位老師相甚為倚重,大小政務任其處置絕少掣肘。高拱對這知遇之恩感激涕零,久而久之也就沽恩恃寵,朝中大事由他一人專斷。他心底很清楚,要想保住這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字一號樞臣地位,就必須保證皇上春秋康健,國祚綿長。可是,怎奈這個皇上是個色中餓鬼。剛才在皇極門外,問他要那個韃靼美女奴兒花花,現在在這乾清宮裏,又看到這麽多餐具器皿上的春宮畫。長期置身於這種淫邪環境,縱是神仙,也難保金剛不壞之身。想到這裏,高拱把手中筷子狠狠朝桌上一摜,怒氣沖沖地說:“這些餐具,應該統統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