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四章 馬嵬坡(七)

黑沉沉的夜空忽然透出一片赤紅之色,這是無數的火把將小小的馬嵬驛包圍了,獵獵的火光將整個小山丘都映成了血色,雨水淋不熄火把,也同樣熄滅不了將士們心中的怒火,他們千裏行軍擊潰了叛軍而保住大唐江山,卻換來這麽一個結局,當今天子要殺他們的主帥。

沒有怒吼、只有沉默,在黑夜中的沉默,冰冷的眼光裏只有死神的獰笑,只須一聲令下,馬嵬驛就將被夷成一片平地,李清立在馬上,他目光平靜的盯著大門,這一天他等了很久,現在終於到來了,可當它真到來時,他卻沒有激動,只有平靜甚至還有一點悲哀。

等了半個時辰也沒有人出來,是被嚇破了膽還是在緊張的商量中,或許兩者皆有,終於,馬嵬驛的大門拖出兩道長長的人影,有人要出來了,影子映在地上,一步兩回頭,躊躇、猶豫、甚至還彼此的推攘。

“李老弟啊!我是你楊大哥,楊釗啊!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一起賣雪泥,賣冰水呢!”聲音顫抖而帶著哭腔,大腹便便的楊國忠終於出來了,他彎著腰,整個臉都變成了土灰色,眼睛裏透出無盡的恐懼,他的後面跟著禦史大夫魏方進,他長得比楊國忠高壯,此刻權勢已經讓位於身體的力量,雖然跟在後面,但卻一樣恐懼,牙齒在劇烈地上下打架。

李清平靜地注視著這個與他糾纏了十幾年的‘楊大哥’,忽然微微一笑,這一笑對楊國忠而言就仿佛嚴冬裏的一抹陽光,令他一下子看到生的希望,他也跟著笑了,無比諂媚地笑了,可就當他的笑容未收,李清的手卻已經在微笑中輕輕揮下,數百支弩箭挾風帶雨疾射而來,頓時將楊國忠和魏方進的身體插滿,仿佛兩只豪豬一般,慢慢地倒地,連一聲慘叫也沒有,一代權相當即死在馬嵬坡的夜雨之中,臉上還帶著尚未消去的諂媚。

……

李隆基獨自一人坐在房內等著楊國忠的結果,房間裏沒有點燈,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從他黯淡的雙眸便可以推斷出他此刻的心情也一樣灰暗,事情已經發生,悔恨也無濟於事,現在他所思所想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年已七十的他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怕死,推出楊國忠只是一個試探,更是一個出氣筒,如果李清不殺他甚至殺了他而略略解恨的話,那自己的命或許就能保住了。

“陛下,大事不好!”一名侍衛跌跌撞撞跑到門口,帶著哭腔喊道:“楊相國已經被亂箭射死,人頭被挑起示眾!”

“什麽!”李隆基仿佛天塌了下來,眼前一黑,他幾欲栽倒,就在這時,內室裏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啊!”這是楊貴妃的聲音,聲音裏帶著無盡的驚恐。

正是這一聲驚呼使李隆基驀然清醒了,四十幾年的帝王尊嚴如潮水般湧來,使他的頭顱仰起,使他的腰板挺直,這種尊嚴最終戰勝了他對死的恐懼,他漸漸冷靜下來,開始思考眼前的形勢和對策。

李清沒有就勢沖進,依然在外面包圍,說明他很可能沒有殺自己的意圖,否則他又何必圍而不攻,直接殺人走了便是,他殺楊國忠應該只是一個警告,他是在等待一個他所信得過的人和他談判。

想到這裏,李隆基略略定了定心神,立刻命令道:“讓高力士來見朕!”

片刻,高力士步履蹣跚地走來,只被關了幾個時辰,他便似老了十歲,往日微駝的背更加彎曲,他顫顫巍巍跪在李隆基面前,往日那個精力無窮的高內侍已經全然不見了蹤影。

雖然李隆基關押他,但幾十年時間形成的忠心使他心中依然對李隆基沒有半點怨恨,高力士擡頭看了看他,皇上心力憔悴的臉龐讓他心中不由一酸,磕了一個頭,輕聲撫慰他道:“請陛下寬心,老奴心裏有數,李清不會真的動手!”

“你怎麽知道?”

李隆基語氣冷淡,仿佛在隨口而問,他到現在依然無法原諒高力士,嘲諷地一笑,他又補充道:“他殺不殺朕,你當然很清楚。”

高力士聽他語氣刻薄,心中不由一陣難受,自己侍侯他幾十年,知道他骨子裏是個極為固執的人,認準的事幾乎很難回頭,現在他認定自己背叛了他,以後自己的日子就難過了,良久,他才暗暗長嘆一聲,低聲說道:“陛下!李清已經全殲安祿山叛軍,長安皆知,然後他才出發來找陛下,如果他再借口陛下被叛軍所害,誰會相信呢?老奴很了解他,以他的頭腦,是決不會做這種冒天下大不惟之事,所以他現在只是圍而不攻,老奴估計,他在等陛下和他面談吧!”

“等朕和他面談!哼!他有這個資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