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八章 後手

人生七十古來稀,天寶十二年,高力士也近七十歲,正如李隆基離不開他,他同樣也離不開李隆基,如果說侍侯皇上是一項事業,高力士無疑是這項事業的成功者,李隆基的帝王史也就是高力士的人生史,在四十余年的時間裏,他深居宮中,日復一日做著同樣的事情,也默默無聞地影響著大唐的行進軌跡。

李隆基從十一月赴華清宮後高力士便侍侯在旁,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回家,也委實累了,當李隆基回京後,他也可以喘一口氣,這天傍晚,他終於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府了。

此刻,高力士身著一襲寬袖禪衣,用一方平巾束發,斜靠在一張羅漢床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圍爐夜談,說說長安的新年,說說街坊裏哪家生了小子、哪家娶了新婦,雖然都是瑣碎小事,但高力士卻覺得異常溫馨,老妻的嘮叨和愛孫的癡纏都足以燙平他的日漸衰老的內心。

“老爺!”管家一腳踏進房門,見到房內的情景,嚇得立刻退了回去,高力士看了看他,不悅地道:“既然有事為何不說?”

管家只得苦著臉再次進門應道:“老爺,嗣寧王來,說有要事求見。”

高力士眉頭皺了皺,“嗣寧王?”在他印象中,似乎嗣寧王李琳從來沒有來過他的府第。

“他來做什麽?”高力士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雖然舍不得與家人團聚的這種氛圍,但嗣寧王是讓皇帝嫡子,他不能怠慢,也來不及換衣,高力士戴了一頂帽子便向客堂走去。

李琳是受李清的托付而來,既然明白了李隆基的真實用意,李清當夜便趕回隴州,慶王李琮之事雖未解決,但那已經不礙大局,使李豫順利立儲,不能節外生枝才是眼前的當務之急。

但臨行前,他還是將那封密旨留給了李琳,讓他交給高力士。

“呵呵!讓王爺久等了。”高力士在進門的一瞬間,忽然明白了李琳所來的緣故,他是為李清而來。

李琳慌忙轉身向他施了一禮。“李琳來得唐突,打擾高翁休息了。”

高力士輕輕擺了擺手笑道:“不妨!不妨!躺也是閑、坐也是閑,倒是王爺第一次來我府上,稀客啊!”

他請李琳坐了,丫鬟上了兩杯茶,慢慢地退了下去,高力士端起茶杯吹了吹,輕輕吮了一口笑道:“給王爺透露一點消息,皇上已初步定你為國子監祭酒。”

李琳大喜,這是意外的收獲,他原以為自己將成為閑官,碌碌晚年,沒想到皇上還是封了他實缺,國子監祭酒,也就意味著他將桃李滿天下。

他已經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起身長躬一禮,“高翁,今晚李琳要睡不著覺了!”

高力士仰天一笑,“想不到王爺還是個趣人,國子監雖是實職,但哪能和你那鹽鐵監相比。”

李琳搖了搖頭,“在鹽鐵監呆久了,連我身上都充滿了銅臭,相比之下,我還是喜歡書本的墨香。”

說到此,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從懷裏掏出那封密旨,慢慢向高力士推去,他什麽也沒有說,只是端茶杯細細地品茶,李清告訴他什麽也不用說,高力士自然會明白他的深意。

果然,高力士沒有拾起它,只是注視著它的封皮,默然無語,編冊第三十三號,這就是自己一直在查的那封手諭,原來它真的存在啊!

半晌,他輕輕拿起它,卻抽了個空,信封裏面什麽也沒有,高力士一怔,不解地向李琳望去。

李琳眼中露出一絲遺憾,感傷地道:“李清受廣平王之托,將裏面的密旨交給其父李亨,想請他向皇上辨認真假,沒想到李亨竟由此遭遇不幸。”

高力士已經聽出一些端倪,李亨之死果然和其子有關系,他沉聲問道:“裏面的內容是什麽?”

“聽李清說,內容是責令廣平王西使大秦,謀求與大秦共擊大食。”

“不可能!”高力士果斷地搖了搖頭,皇上已經有意立李豫為儲,不可能再命其再出使大秦,應是召他回來才是,這必然是魚朝恩做的好事,忽然間,他猛然明白了李清的意思,李清竟是在幫助自己對付魚朝恩,這只信皮一出,魚朝恩就將卷入李亨的案件。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又問道:“李清是幾時來的長安,為何不來見我?”

“他前日晚上來,今天一早就走了,廣平王在隴州感恙,他頗不放心。”

高力士此時已經坐不住了,李豫已經到了隴州,李隆基居然不知道,此事再不能耽誤,他立刻起身對李琳歉然道:“王爺,我要進宮一趟,就不能久陪了。”

“高翁請便!”

……

一輛馬車從高力士府裏駛出,飛快地向興慶宮馳去,車窗外的光線一道道射入,將高力士的臉襯得陰晴不定,他在考慮此時將李清說出來是否妥當,今天晚上李隆基將親自召見哥舒翰,最後完成他的削藩計劃,當然,下一個還有李清,不過安西離長安太遙遠,對長安構成不了實質性的威脅,李隆基現在還不會動他,還要利用他向西擴張,至少在解決安祿山造反威脅之前,他應該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