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七章 江山如棋(二)

“李翰林,妄議儲君可不是我們為人臣的本份!”李清冷冷望著李泌,他是李亨的摯友,是廣平王之師,說這話無可非議,但他不應這麽直接、這麽坦率地在自己面前說出,這並不是一個有理智者應做的事,有的時候一份含蓄更耐人尋味。

李清輕輕端起茶碗,讓時間在沉默中延續片刻,如果這片刻時間內李泌沒有答復,那他就會毫不猶豫命親兵將他拖出去,不管此人在歷史上曾是怎樣有名。

李泌歷史上和郭子儀一樣,經大唐玄、肅、代、德四代君王,他可以令大唐天子枕在他肩頭痛哭,也可以在位極人臣時棄官出家,享受閑雲野鶴般的生活,又數度在大唐危難時被召回朝堂,入卿拜相,力挽大唐於水火。

這次李泌是有備而來,他並不為對方冷漠的態度而嚇倒,從李清與李俶的數次交談中,李泌已經慢慢摸到了李清的企圖,這是一個極為清晰的路線圖,從李亨到李俶,盡管李清在朝堂上數度起伏,盡管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李清已經放棄了對東宮的支持,甚至包括李亨自己,但李泌還是獨具慧眼地看出,李清從未放棄過對李亨父子的支持,他與高力士之間的默契也令李泌感到驚訝,從李俶逐漸被重用,使他開始意識到了李清的努力正一步步走向成功。

雖然李琮近來的強勢表現似乎已有問鼎太子的趨勢,但李泌始終認為在事關皇位繼承這樣的原則性問題上,李隆基不會這樣草率,將有劣跡的李琮扶上皇位,這極可能是個權益之計,帝王的心思沒有任何人能了解。

面對李清的責難,李泌並沒有慌亂,他微微笑了笑道:“大將軍不必動怒,我今日前來雖有些冒昧,但我也是深思熟慮,請大將軍相信我的誠意和眼光,若我是莽撞之人,當年大將軍射太子一箭,我便早已告首。”

李清冷冷地盯著他,一言不發,李泌心中漸漸地開始感到了一絲忐忑,李清當年以苦肉計幫李亨逃過一劫,此事極為隱秘,一直是一樁無頭公案,他也是從種種跡象中推斷出來,事隔多年,他在不經意中抖出,如果李清將它視作是威脅,極可能會殺人滅口,李泌也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了。

半晌,李清依然沒有說話,氣氛被壓抑得幾乎要爆炸,李泌甚至已經感覺到了帳邊隱隱散發的殺氣,他的鼻尖開始滲出細細的汗珠。

忽然,李清展顏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先生請用茶!”

驀地一松,空氣中緊張的氣氛頓時緩解下來,李泌端起茶碗,手微微有些發抖,背上冰涼一片,汗水已經濕透了內衣,他忽然明白過來,李清竟在不知不覺間已反客為主,掌握了話語主導權。

‘好厲害的手段。’他暗暗嘆了一聲,只細細品茶不語。

他知道李清雖有意扶持李俶,但李俶所任的安西宣撫使在職能上與李清的安西大都護有沖突,尤其李俶明顯是李隆基用來監視李清,如果不及時解開這個結,二人早晚會發生矛盾,這便是他李泌夜訪李清的真正用意,但此時話語權已經被李清奪走,他也不便直說,只靜待機會,慢慢引導李清。

“先生此來,小王爺可知否?”既然雙方已經說透,李清也不再掩飾,事實上他也希望有一個看得透形勢的人在一旁提醒自己,比如這次謀河西的計劃,卻得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局,出乎他的意料。

而在安祿山一事上,如果有人能提醒他,他就不會直接勸諫李隆基用殺安祿山這樣過激的手段,而是勸他軟禁安祿山,或許李隆基就會接受,安祿山也就不會從容逃走,李清後來才慢慢醒悟到,在這件事上他的考慮是有些欠妥了。

自從和高尚打過交道後,他也希望自己身邊也有一個象高尚那樣的幕僚,能助他洞察先機、算無遺漏,而身邊的張繼管管文書還行,參與謀劃軍國大事,他做不來,顏杲卿是他新幕僚,能商量大事,但已經被他派到河東去觀察安祿山的動向,這方面他也幫不上忙。

而眼前的這個李泌既然能看透他冷射李亨之事,還有上次看出他有謀河西之意,說明此人確實名不虛傳,可以引為己用,但他與李亨父子的關系又使李清不得不慎重。

他略一沉吟,便坦率說道:“我的意思是說,先生是否是代表小王爺而來?”

李泌不知道李清此話的用意,一時有些猶豫了,他今晚來並沒有事先和李俶商量,一方面他是李俶之師,李俶對他言聽計從,告不告訴他並無大礙,另一方面他也不願李俶過早涉足朝堂的權力鬥爭,不希望權鬥改變他仁孝溫恭的性子。

他欠了欠身,據實答道:“不瞞大將軍,我今晚來,小王爺並不知曉,有些事情我並不想告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