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二章 遠謀

數百匹戰馬在河西走廊上飛馳,這裏是大唐養馬的基地,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可此時,茫茫的白雪將這片富饒的土地厚厚鋪裹,河水結冰,天寶四年的冬日格外寒冷,連樹枝上也掛滿了晶瑩的冰條,玉樹瓊枝,延綿千裏。

這支騎兵正是從沙州趕回隴右的李清一行,奪取石堡城的蓋世之功和殺死吐蕃贊普的膽大妄為,就仿佛兩個分贓不均的強盜,使朝中吵翻了天,太子黨、相國黨明爭暗鬥;台上的、台下的,一直較勁不休,遲遲無法定論。

可李清卻已經不在意這些了,他的心還沉溺在家中,沉溺在他的剛剛出世的心肝乖寶寶身上,她長得極象媽媽,也有一雙小小的、彎彎的眼睛,可她的神情卻酷似自己,那種無法用言語描述、那種父女間獨有的、讓他心靈顫抖的無限憐愛,使他一直癡迷至今。

想到自己的女兒,李清眼裏立刻浮現出醉心的笑意,似乎她的奶味還在淡淡回味在唇邊,她柔嫩的嘟嘟小嘴,那種沁人心脾的感覺還留在臉上。

一行人早過了甘州,再行五十裏,前方便是涼州,李清見眾人滿頭大汗,熱氣騰騰,便拉了拉韁繩,讓馬速放緩,回頭對眾人笑道:“大家到前面的驛站歇息片刻吧!”

說著,他又留戀地回頭向沙州方向望去,心中暗暗嘆了口氣,褚直廉戰死後,皇上便命李清暫時代理河西、隴右節度副使之職,皇甫惟明眼看要進京述職,他必須趕去和皇甫惟明交接日常軍務。

“現在戰馬還不算乏,不如我們再跑一段。”旁邊的荔非元禮笑道。

李清擡頭看了看天色,陽光清亮,幾片灰雲懶懶地飄在空中。

“也好!大家再辛苦一下,直接去涼州過夜。”

“走!”他揚手一鞭,戰馬吃痛,長嘶一聲,縱身躍出,象一杆標槍,筆直向前飛馳而去。

……

鄯州,皇甫惟明的書房裏,窗簾都放得嚴嚴實實,光線昏暗,這位須發花白的兩鎮節度使正背著手在房間裏來回慢慢踱步,隴右的意外獲勝讓他本來已枯死的心又逢春活了起來,他掌握河西、隴右兩鎮的軍隊近十五萬人,再加上新募軍和私募之軍,林林總總少也有二十萬,就仿佛後世掌控了國有資產的老總,皇甫惟明若不想利用這二十萬軍達到自己的人生目標,那才是不可思議之事,他的人生目標很簡單,擁立太子李亨即位,而隴右之戰後,他要進京獻俘,機會終於來了。

但褚直廉的陣亡卻又打亂了他的計劃,他走後,何人來替他鎮守隴右和河西?這就是他所擔憂之事。

在他書房裏,還坐著另一個人,此人便是皇甫惟明的心腹大將王難得,他默默注視著上司,目光時而歡喜、時而愁思,閃爍不定。

褚直廉死後,他便成為皇甫惟明最信任之人,這次進京獻俘,他也將跟隨,他的任務便是率二萬人押解吐蕃戰俘,兵在精不在多,這兩萬人是皇甫惟明的私軍,是由兩鎮中挑出的最精悍之軍組成,包括從沙州豆盧軍中抽走的那二千八百人。

“使君,有句話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甫惟明渾濁的老眼閃過一道精光,瞥了他一眼,“講!”

王難得先挑開窗簾一角,望了望窗外,窗外親兵環護,戒備森嚴,他這低聲道:“李清向安西借兵,那高仙芝也極可能知道了豆盧軍之事,他若向皇上密報,皇上豈能不生疑?豈能不防備?所以屬下認為這次皇上命使君進京,恐怕其中必有深意。”

皇甫惟明輕笑一聲,頰邊法令紋深鐫浮露,口氣淡淡道:“高仙芝說了又怎樣,他自己不也私募了一萬突騎施騎兵嗎?還有,那安祿山的五萬私軍你當皇上不知道嗎?我河西、隴右十五萬的軍隊,而只私募三萬人,這算少的,皇上知道了也沒有什麽。再者,我也相信自己屁股不幹凈之人是不敢隨意告發別人,諒他高仙芝不敢。”

“那李清呢?他會不會告發使君?”

李清奪取石堡城,讓所有在石堡城下失敗之人都為之嫉妒,王難得也不例外,而且他還殺了吐蕃贊普,王難得更是輕視,太嫩了,一點官場頭腦都沒有,若將贊普押解進京,現在少說也是國公了,擅自殺了赤德祖贊,所以朝廷的封賞才會遲遲下不來。

皇甫惟明卻沒有回答,他沉默了,不是什麽事都能對下屬講的,就是心腹也不行,事實上他何嘗不謹慎,從李隆基派董延光駐防蘭州,皇甫惟明便心生了警惕,如果李隆基任命董延光來替代褚直廉做隴右節度副使,那他便立刻可以判定,李隆基召他進京一定是想除掉他,然後用董延光為隴右節度使,來穩定隴右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