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章 楊家(三)

“裘掌櫃,你們也逼人太甚,我前兩天剛還過,你們今天又來,這還讓人活嗎?”

“前兩天是五月的利息,今天是六月的利息,楊老太,這已經十一月了,年底要還一半的本錢,我能不急嗎?還有你老爺子的二十貫棺材錢!”

“什麽!”老婦人聲音虛弱,卻出奇的憤怒,“那二十貫錢不是你們東家的心意嗎?現在怎麽又反口了,哼!看我女兒失勢,個個烏眼雞似的,說過的話統統當放屁!”

“這是什麽話,白紙黑字寫著欠條,不用還?你當我的東家是菩薩轉世嗎?”

裘掌櫃是一個身量高大的黑胖子,滿臉煞氣,目光兇狠,眼睛瞪得要暴出,更顯得面目猙獰,他身後站了幾名彪壯大漢,幾乎將小屋擠爆。

楊母半躺在土炕上,她身子極為瘦弱,兩頰有兩團病態的嫣紅,一個小丫鬟蜷縮在她身邊,嚇得瑟瑟發抖,楊花花則死死地摟著兒子靠在母親身旁,她臉色蒼白,嘴唇幾乎要咬得出血,在房間裏角則著蹲著個少年,長得敦實憨厚,臉憋得通紅,頭埋在膝蓋裏一聲不吭,他正是楊玉環的親兄弟楊末。

楊家四個女兒都已經出嫁,只剩一個十六歲的兒子跟著母親過活,家裏還有個小丫鬟,是個孤兒,也跟著他們過活,自楊玉環被貶,楊家便斷了收入來源,只得慢慢賣掉祖宅薄田,楊母身子弱,常年靠藥養著,藥材昂貴,漸漸地手中的一點積蓄也花光,不幸今年春天又生了脾胃病,萬般無奈只得去借高利貸,本想典些首飾還債,但高利貸利滾利,典來的錢連還利息都不夠。

楊母已經心力憔悴,話都快說不出來,她一指櫥櫃吃力道:“我這屋裏什麽都沒了,你們若看得上眼的,只管拿好了。”

黑胖子冷笑一聲,“你以為我就沒辦法嗎?”他一指墻角的楊末吼道:“把他帶走!”

幾名大漢一擁而上,左右將楊末架起,楊末拼命掙紮,無奈人還年幼,哪裏掙得脫,“娘!娘!”他又急又怕,竟大哭起來。

楊母大驚,死命掙起身子喊道:“快住手!你們難道不怕王法嗎?”

“王法!欠債還錢,無錢以身為奴,這就是王法裏寫的。”

楊母幾乎要急瘋,“求你再寬容兩日,我去借錢來還。”

“借錢?”黑胖子嘲諷道:“你若能借到錢,還會問我們借嗎?”他手一揮,“帶走!”

楊末被幾名大漢架在半空,腳亂踢亂蹬,大聲哭嚎。

“你們不能帶他走!”楊花花上前一把抓住兄弟,死活不肯放手,兒子則緊抱著她的腿哇哇大哭不止,屋子裏一片混亂。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的從院中傳來:“請等一下,他們的錢我來還。”

李清走進屋,他拱拱手對裘掌櫃道:“老哥,他們欠的錢,我來還!”

裘掌櫃倒退一步,上下打量李清,見他穿著考究,倒不敢輕視,“你是他家什麽人,為何要出頭?”

“我給錢,你銷帳,以後大家各走各的路,兩不相欠,老哥又何必多問?”

他左一個老哥,右一個老哥,裘掌櫃臉色緩和很多,點頭道:“說得也是!”

他手一揮,“先放了!”

楊末脫了身,跌跌撞撞跑到母親身邊,死死拉住母親的手再不肯松,楊母用袖子替他擦去臉上的眼淚鼻涕,細細端詳他片刻,突然一把將他死死摟住,短短片刻,母子倆仿佛已歷經生離死別。

她淚眼朦朧,不明白此人為何要來救他們,旁邊的楊花花只癡呆呆地望著李清。

裘掌櫃取出一疊單子道:“這本錢是五十五貫,加上利錢,共是八十二貫,還有十幾年前的一筆老帳二十貫,東家說利就少算一點,連本帶利算四十貫,這一共是一百二十二貫,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也有楊夫人的手印,楊夫人,我算得可對?”

楊母茫然地點了點頭,她也忘了自己究竟借了多少,至於利息該怎麽算,更是糊塗,但有一點是知道的,這筆錢若不還,她的兒子就沒有了。

李清也不細算,直接應道:“這一百多貫錢我不可能帶在身上,我用銀子來還,這樣可好?”

“這倒沒問題!”

李清從皮囊裏掏出幾鎰銀子,往裘掌櫃面前一推,“你們是放利子的,應該知道現在的銀價,黑價要高於官價,我讓一點,你們也讓一點,一共是六鎰,一百二十兩銀子,就算了結這筆帳。”

裘掌櫃看了看銀子下面刻的標識,見是官銀,黑臉上露出一絲醜陋的笑容:“成交!”

他又將借據交還李清,斜一眼楊母道:“有這樣的親戚,也是你們福氣,此帳就此了結!”說罷帶一群人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