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元夜(一)

“我兒子整日在外胡鬧,你以後替我勸勸他,我很是擔心他走上邪路。”張夫人低低道,想到自己兒子在成都胡來,連新年和上元節都不肯回家,她不禁眉頭深鎖,郁郁不樂。

李清神思恍惚,有些心不在焉,張夫人身上的香味清新如馨,淡若雅蘭,行走在她身邊,竟有一絲心曠神宜之感,故她的低聲喃語,李清竟毫無知覺。

“李公子!”張夫人微微詫異,回頭凝視著他:“李公子可在聽我說話?”

李清驚覺,急低聲答道:“我身份低微,恐怕勸不了他!”

“身份?”張夫人搖搖頭道:“他兩個舅舅的身份可算高,每年都少不了說他,他又幾時聽過?我兒子自小頑劣,從不聽人勸,那日他竟如此看重你,我倒是頭一遭見到,所以我便想讓你留下,你真當我是為驅什麽邪嗎?”

李清心中驚訝:“夫人難道也知道少爺是裝的?”

張夫人苦澀一笑道:“他是我兒子,我怎會不知道他的心思,不過是怕老爺再逼他讀書,所以也配合他的作假,他成婚已經兩年了,子嗣的影子都不見,若讀書再苦壞了身子,那可怎麽辦?”

李清心中一陣冷笑:“那是他把種都種在別人身上,媳婦能下蛋才怪。”雖這樣想,卻笑笑道:“我倒是勸他取得功名,博一官位,或許他就能走上正道。”

張夫人半天不語,最後長嘆一聲道:“他連論語都背不全,取什麽功名?再者功名、官位都是虛的,我只盼他身體康健,平平安安地過這一生,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九泉。”張夫人想到兒子已經二十五歲還不更事,自己一日老似一日,若死了,兒子孤苦一人可怎麽辦?心中愈加難過,最後忍不住潸然淚下,濕透了羅帕。

李清見她真情流露,竟也想起自己的母親,自己墜入山崖生死不明,母親又該如何傷心欲絕,千思百轉,他不覺放慢腳步,最後立在那裏怔怔望著張夫人,眼光卻是癡了。

……

次日便是上元節,到了夜間,張府內花燈點起,彩練如織,亮若白晝,按張府的規矩,上元夜開流水筵席,賞燈可到四更,府門一夜不閉。天剛擦黑,張才便將李清從房內拖出:“一年才這一回,你不去尋,這樂子會從天上掉下麽?”

“誰說我不出門,等會兒吃了飯,我便上街去逛,小才哥可要和我同去?”

“所以我才來找你,險些被你誤了好事!”張才詭異一笑,仿佛那好事便如這上元夜的花燈,天亮可就沒了,也不理李清的追問,拉著他跑到了前院,院子裏早拼了十幾張大桌,桌上沒有精致的盞碟,一應粗瓷海碗,那一尺長的紅燒鯉魚、五斤重的辣油肘子、粉蒸大肉丸、夏日裏腌的筍幹,更有新釀的桂花酒已拍開了封泥,肉山酒海,竟將五六丈長的桌子擺得滿滿當當,張才拉著李清趕到時,院子裏早是人聲鼎沸,張府的一百多號家仆齊聚一堂,將桌子圍得水泄不通,不等主人宣布開始,桌上已是筷頭點點,幾條大魚只剩一副骨架。

“我叫你早些出來的!”張才不由有些埋怨,好容易尋個空,便象兩根竹竿一般插了進去,李清笑笑,卻回身向那台階上看去,那裏又有張小桌,也布滿酒菜,張員外一家就坐在那裏,旁邊還有個空位,估計是張仇的座,目光掃過,卻和張夫人的眼光相碰,昨夜的一番深談,拉近了二人的距離,張夫人向他點點頭,溫和一笑,讓李清的心中竟生出些暖意來。當下他喝了兩碗桂花酒,和人劃起了拳,漸漸地也融進這喧囂熱鬧的市井大唐之中。

正喝得臉紅耳熱,李清卻被張才胳膊一拐,只聽他附耳低笑道:“這府上的第一多情女好象對你有幾分興趣,就是穿紅襖的那個,要不要我給你牽根線?”

李清知道他說的是荷花,從吃飯開始,她的眼睛便不停地朝自己掃來,自己只當沒看見,當下端起酒碗笑道:“我連少爺都沒見到,怎會認識她,我看你是酒喝迷糊了吧!呵呵!我倒覺得她在看你,你小子今晚可要交桃花運了。”

‘嗤!’張才冷笑一聲,嘴角微微一撇道:“少爺玩爛的女人,我怎麽會看得上眼。”嘴上雖刻薄,但兩眼卻悄悄地向荷花瞟去,心中暗暗尋思道:“難道她真的是在看自己?”

突然,席間變得興奮起來,個個眼光熱切,連荷花的秋波也轉了彎,李清順著眾人的視線瞧去,不知何時,台階上酒席已經撤去,女眷各自回房,只剩張員外一人坐在那裏,桌上、地上堆滿了紅色的布袋,每只布袋上都粘有一張白紙片。

“老爺要發賞錢了!”張才激動地叫起來,李清這才明白,他說的好事原來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