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8章 替人君施恩

常樂坊一處尋常的官邸宅院書齋之內,一個老者正在執筆疾書,眼看已經快要寫完了,他卻突然丟下筆,將這張墨跡淋漓的紙揉成一團,憤而站起身來。然而,來來回回踱了幾步,他最終還是頹然坐了下來,有些苦惱地揉了揉眉心。看到案頭那一方印章正是兄長去世之前贈給他的,他更是心頭酸澀難當,到最後不禁捏成拳頭狠狠捶了下去。

張家本來就是不是什麽世家大族,即使他父祖也曾經為官,可都是微末小官,直到長兄和他先後騰達,方才算是真正掙脫了嶺南那片天地。如果不是因為當年勸諫不要廢太子而失了聖心,又有李林甫從中作祟,長兄又如何會在嶺南郁郁而終?

想到這裏,張九臯便凝神靜氣,再次攤開一張箋紙,專心致志奮筆疾書了起來。他和兄長張九齡都曾任過多年的嶺南五府經略使,因為安撫蠻人有功而賜爵,可他如今是因病歸長安,在中樞早已沒有多少影響力。雖說他並不企及什麽擁立之功,可一想到如今長安上下一片瘋狂地推舉賢王,卻沒人想到蒙冤的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也沒人想到自己的長兄張九齡,他的心裏就大為難受。

“家翁,家翁!”

聽到這個聲音,張九臯手微微一抖,一滴墨汁登時汙了字紙。他有些惱火地擡起頭叫了一聲進來,等到一個老仆匆匆進了書齋,他方才不滿地質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家翁,杜相國親自上書,為張相國請封!”

“什麽!”張九臯霍然站起身來,面上赫然又驚又喜,“到底怎麽回事,快說?”

那老仆也是識文斷字之人,定了定神就雙手呈上了幾張小箋紙:“杜相國的奏疏已經被人傳抄了出來,請家翁細看。”

張九臯連忙接了東西在手,等到一目十行看完,他已是熱淚盈眶。長兄張九齡執政時,就曾經斷言因失律之罪而被押送回京的安祿山是禍害,請明正典刑以正軍法,卻被李隆基大手一揮饒了。就是這小小的一個變故,便釀成了如今的大亂!其後長兄被貶,倉皇出京,雖說後來總算勉強振作,在任上也頗有建樹,可終究英年早逝,六十出頭就去世了,追贈不過揚州大都督,仿照的赫然是外官之例。

而現如今,杜士儀竟是請求追贈張九齡為三公之首的太尉,同時加開府儀同三司,另行官祭!

“阿兄,阿兄!你當初和杜士儀同僚時,曾言他年少謙和,博聞強記,風骨錚錚,才幹卓然,沒想到時隔多年,旁人都忘了你的先見之明,他卻還記得你!”

張九臯喃喃自語了一陣,眼圈已是完全紅了。他雙手顫抖地捏著那薄薄幾張小箋紙,最終深深吸了一口氣。長兄既然已經有人出面說了公道話,那麽剩下的就讓他來做吧!

如果說,杜士儀上書請追贈張九齡太尉,又挑明了其對安祿山叛亂的先見之明,只是讓很多正在一心謀求擁立之功的官員們有些小小的尷尬,那麽,從嶺南五府經略使任上卸任一年多,正賦閑於長安常樂坊私宅養病的張九臯,就真正是一道奏疏石破天驚。

請追復廢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爵位和謚號!

直到這時候,長安官民方才想起來,在懿肅太子李亨冤死之前,還有三位同樣倒黴的皇子。只因武惠妃的讒言,他們就被李隆基這個做父親的貶為庶人流放嶺南,不到數年就紛紛病故。那時候,暗地裏為他們鳴不平的人不在少數,只是敢怒不敢言,現如今時隔多年,這樁舊案終於有人翻了!

百姓們固然只是紛紛稱道張九臯能夠為三王討公道的一片公心,可大臣們卻無不想到,廢太子李瑛當初可是留下了六個兒子!慶王李琮無子,故而將這六子養在膝下,其中平原王李伸以及嗣慶王李俅兄弟是廢太子妃薛氏嫡出。如果追復了李瑛爵位,真的按照嫡庶長幼來算,嗣慶王算是承嗣慶王,不能再算是李瑛之子,可平原王李伸這個嫡長孫,卻比南陽王李係要腰杆直多了!

隨著張九臯的奏疏,當年那場被李隆基遮掩得嚴嚴實實的宮變,其內情亦是迅速從宮內泄露了出來。武惠妃矯詔召三王入南薰殿,欲圖連天子和三王一鍋端,奉壽王李瑁即位,幸為三王識破,帶了內侍監的幾個高品內侍及禁軍解救天子危難,然而事敗之後武惠妃被囚,三王卻因此遭天子疑忌,光王李琚觸柱表清白,李隆基卻依舊不容,不顧光王重傷在身,廢三王為庶人,將他們出貶嶺南。

這一系列真相一出,登時有吏部尚書齊澣等幾個相熟官員聯袂訪高力士求證,雖說高力士默然不語,但熟悉他的齊澣從高力士那黯然的表情就已經斷定,一切都是真的!齊澣自己就因為親近高力士的緣故被李林甫疑忌,好容易在外躲過一劫回朝任職,如今確認這樣的往事,他心裏頓時直發寒,同時也有些幸災樂禍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