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7章 君臣倒置

長安城中在永王父子鬧出了那一場絕大的風波之後,曾經平靜過一陣子。然而,李隆基在前線連連告捷之際,卻又一意孤行打算冊封史思明為幽薊節度使,保有範陽、密雲、漁陽三郡之事傳出之後,立刻又是一場軒然大波。可天子不上朝,一心一意拿著養病當借口,縱使裴寬身為左相,十次請見都難能見到一次,其他臣子就更不用說了。這下子,再多的憤懣也就被擋在了宮墻之外。

而因為至今尚未定下誰人監國,眾多繁雜的事務全都壓在了裴寬一個人肩膀上。連他自己在內,也不知道多少大臣上書勸諫,請擇選賢良為中書侍郎又或者門下侍郎,又或者同中書門下三品,分擔政務,可奏疏送進去就仿佛石沉大海。平日裏大家還能夠通門路的高力士偏偏又跟著南陽王李係去了幽州,姜度和竇鍔雖說是左右監門將軍,可他們全都放出話,沒事絕不往宮裏去,所以縱使那些有意拱衛皇權的衛道士們,竟也都給攔在了高高的宮墻之外。

只有裴寬自己知道,除了最早拜相的那段日子焦頭爛額過,此後上了手,他的日子就好過多了。新調回來的吏部尚書齊澣竟然親自去抓了流外銓,給他調回來一批極其精幹的令史和書令史,替換了一大批李林甫和楊國忠時代在政事堂也就是中書門下執役的小吏,只留用了寥寥幾個才幹還算得力,風評不算差的。如此一來,骨架還在,又充填入了新血的情況下,裴寬雖只一人,也能夠把政務料理得井井有條。

可裴寬是什麽人?當年他和王毛仲對著幹的意氣早就沒了,眼看天子不上朝,自己這個左相竟是比李林甫和楊國忠還要攬權,簡直就形同於監國副君的身份,他哪能不惶恐?他連番上書請求再擇選賢臣拜相沒回音,見其他人亦是鎩羽而歸,他又聯絡不到人在河北的杜士儀,思來想去只能病急亂投醫,這一天便親自來到了大明宮最北面的飛龍廄。

既然獨自秉政,權握天下,對於軍務裴寬是一丁點都不敢沾手,生怕招惹閑話,可今天從右銀台門右羽林軍和右龍武軍駐地一路過來,僅剩那些禁軍的狀況盡收眼底,他頓時憂心忡忡。他並不是完全不懂兵的人,當初開元中期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君毚戰死,蕭嵩前往河隴收拾大局時,他被任為節度判官隨行,和王君毚遺留下來的節度判官牛仙客一搭一档,曾經頗有軍功。軍隊的軍心士氣如何,進退配合如何,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看到頭發花白的陳玄禮親自操練,那些禁軍卻是氣勢全無,他只覺心中沉甸甸的。北門四軍人數銳減不說,而且天子至今也沒發話補齊軍額。想來也是,從民間征調勇士,李隆基只怕擔心補進來的人不可靠,而若是從那些邊鎮抽調,李隆基只怕就更睡不著了,因為天子在軍中早已經名聲狼藉!

直到飛龍廄在望,裴寬方才丟開了這些遐思。他遠遠只看見一團奔騰的黑雲,耳邊隱隱能聽到馬蹄聲的悶響,可卻沒有其他喊叫之類的雜聲,他最初有些納悶,可隨著漸漸近了,他看清楚那赫然是一隊隊兵馬正在演習騎射,登時為之肅然。長長的馳道上,一隊隊兵馬急速掠過,拉弓搭箭射靶,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偏偏卻一片沉默無聲,這一幕給他帶來了沉重的壓力。尤其發現每一隊十數人都是如此,他就更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留下大多數隨從,只帶著一個令史上前,入目第一眼卻是豎在馳道邊的一塊紙板。上頭密密麻麻記載著昨日的騎射成績排行,一個個墨跡淋漓的大字龍飛鳳舞,而背後的嘉獎名頭更是清晰可見,他看得分明,不少經過這塊紙板面前的軍士都會抽冷子瞅上一眼,隨即帶著不服輸的表情上馬訓練。而等到他默默再往前行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個更大的木架子,上頭糊著更多這樣的紙。

有隊列成績,有讀書成績,有馬術成績……各式各樣的排名表一張張貼在那裏,而裴寬走馬觀花掃了一眼後,便注意到最後頭一張最大的榜文,上頭赫然標注了飛龍騎全天的各種訓練。他從頭剛看到尾,被那密密麻麻的安排給嚇了一跳。尤其是發現晚上還有什麽憶苦思甜總結會的時候,他更是有些不解地揉了揉太陽穴,暗想這些不知道是杜幼麟自己想出來的,還是杜士儀的言傳身教。

唯有一點他異常明白,相比於已經完全丟掉了軍魂的北門四軍,這支完全新生的飛龍騎,戰力何止更勝數倍!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好勝和勇氣,怪不得杜士儀根本沒有想著去編練禁軍,而是完全從頭開始。可杜士儀對將來到底是怎麽想的?事到如今,他已經完全琢磨不透這個相交多年的人物了!